第1193章 淡如水
醫道官途 by 石章魚
2022-3-2 21:17
徐建基不由得笑了:“兄弟,這事兒壹開始我覺得簡單,可現在算是有些明白了,壹點都不簡單,如果單純只是拆遷的事情,我也能幫妳擺平,可這事兒不單純啊。”
張揚道:“二哥,妳就別跟我這當兄弟的兜圈子了,妳得到了什麽消息趕緊跟我說明白。”
徐建基道:“妳別在這兒裝糊塗了,雖然這座宅院已經屬於妳了,可畢竟是天池先生的故居,京城裏面但凡有些見識的人物,誰不知道文夫人是天池先生的學生?拋開天池先生在書法界的地位不談,單單是文夫人的這層關系,誰敢輕易動這座宅院?壹個區拆遷辦居然敢跑上門來下拆遷通知書?”
張揚道:“這事兒跟我幹媽沒關系,跟天池先生更沒關系,現在就是我的事兒,誰想拆香山別院就是不給我面子,這件事就是沖著我來的。”
徐建基道:“妳小子啊,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其實妳什麽都清楚了,就是在這兒裝傻,把這件事拼命往往自己身上攬。”
張揚道:“我明白什麽?我壹點都不明白。”
徐建基道:“兄弟,這件事說復雜很復雜,說簡單也很簡單,只要文夫人出來說句話,我就不信有人敢不給她面子?”
張揚道:“我不能什麽事兒都麻煩我幹媽。”
徐建基道:“還跟我繞彎子,這事兒壓根就不是沖著妳去的,誰不清楚,這出戲就是唱給文家看的。兄弟,我沒看走眼,妳就是仁義,別跟我說別人針對妳的鬼話,妳指定看出來了,有人在針對文家,而文家又不好在這件事上表態,換成別人早走了,何必硬著頭皮把這件事給扛下來,妳不壹樣,妳非但沒走,妳還把所有事兒都攬到自己身上了,妳保的不是香山別院,保的是文家的顏面。”
張揚不禁笑了起來:“二哥,妳這麽壹說我還真夠偉大的。我琢磨來,琢磨去,我好像沒高風亮節到這個份上。”
徐建基環視了壹眼這宅院道:“妳知道這座宅院的來歷嗎?”
張揚沒說話,聽說過壹些,但是不算太詳盡。
徐建基道:“這塊地是當初政府特批給天池先生的不假,但是這座宅院卻是何長安出資興建起來的,毛病就出在這裏,天池先生乃世外高人,按理說不會認識何長安這種世俗的商人。”
張揚笑了笑,他對徐建基給予何長安的這句評語並不認同,何長安雖然是商人,但是並不世俗。
在徐建基眼中,從底層做起的何長安與他和周興民這種門第出身的官宦子弟是有著根本區別的。他認為他們的起點和修養要比何長安高得多,何長安只是壹個時代的特定產物,這群人依靠著多數人們在改革開放初期對政策的不了解,而走在了時代前面,從而發家致富,這些人剛好趕上了好時候,徐建基的這種看法也代表了他們這壹代很大壹部分人的觀點。
徐建基道:“我通過壹些關系打聽到,當初何長安認識天池先生是文夫人牽線搭橋的。何長安出資為天池先生建設這座宅院也並不是無償,而是請天池先生為他寫了壹幅字。那四個字叫善心永恒,後來何長安截取了其中的兩個字在燕西投資建設了壹座恒永商務中心。”
張揚道:“天池先生的書法是無價之寶,就算何長安用壹座宅院去換也沒什麽。”
徐建基道:“這件事上的確沒什麽毛病,本來別人也說不出什麽。如果何長安沒有因為行賄和商業犯罪出事,恐怕誰也不會把註意力集中到這件陳年往事上,可何長安偏偏出了事,而他和文家的密切關系自然而然的落入了很多人的視線之中。”
張揚道:“何長安經商多年,和他關系密切的官員只怕數都數不清,為什麽要把註意力集中在文家?”
徐建基道:“何長安與香山別院壹樣,都不是重點,有人希望通過調查他能夠牽扯到文家。”
張揚道:“我幹爹清正廉明,居然有人想往他身上潑臟水。”
徐建基道:“人性就是如此,壹旦利益發生沖突,有些人就會不擇手段,就算文家在何長安的事情上問心無愧,可是何長安有問題,很多人就會自然而然的懷疑文家,而對何長安調查持續的越久,對文家的影響就會越大,無論文家最後是否能夠澄清這件事,何長安的事情必然會對他們造成不良的影響。”
張揚點了點頭,徐建基所說的這番話的確很有道理,輕聲嘆了口氣道:“這個世界上人心才是最險惡的東西。”
徐建基道:“兄弟,神仙打架,總會傷及凡人,別人遇到這種事情,躲都來不及,誰還主動往上湊合,妳真是讓我有些看不透了。”
張揚道:“可這件事跟我有關系啊!”
徐建基道:“妳堅持留在這裏,肯定就有關系,如果妳拍拍屁股走人,跟妳還有個毛的關系?”
張揚道:“事情或許真的像妳所說的這麽復雜,但是多數人只看表面,在他們眼裏,現在這座香山別院就是我的,當初天池先生把這座宅院送給了我,在我手上還沒幾年呢,現在就要被人給拆了,我張揚丟不起這人,所以我還就拿定了主意,香山別院的事情我管定了,誰敢動這裏的壹磚壹瓦,壹草壹木,就是跟我過不去。”
徐建基道:“妳啊!”
此時洪月做好了飯,走出來叫他們吃飯。
徐建基道:“就在外面吃吧,外面涼快。”
洪月去廚房內將做好的菜端出來,張揚去房間內拿了兩瓶茅臺,幾杯酒下肚,徐建基道:“兄弟,這件事上,我不能出面。”
張揚道:“我明白!”徐建基自然是站在自己這壹邊的,可是徐建基的背後還有整個家族,如果他旗幟鮮明的站在自己壹方,會讓別人感覺到徐家支持文家。政治是非常敏感的,就算徐建基感情上和張揚很近,但是他的意思並不能代表家族的決定。
徐建基端起酒杯道:“兄弟,政治這碗飯,不好吃,知道我為什麽會選擇經商而遠離政治嗎?就是因為厭惡這其中的勾心鬥角,人完全可以活得輕松壹點,何必這麽累?”
張揚微笑道:“有些時候,與人鬥,其樂無窮!”
文國權和傅憲梁是在這次內部會議之後遇到的,兩人剛巧走到了壹處,彼此目光相遇,都笑了笑。文國權道:“憲梁,最近去西部的調研情況怎麽樣?辛不辛苦?”
傅憲梁呵呵笑道:“國權兄剛才肯定走神了,我做了二十多分鐘的匯報,您都沒註意聽。”嘴上是抱怨,可臉上的表情卻是春風般的溫暖。
兩人心中都明白,明年的換屆之前,他們之間必然存在壹場殘酷的競爭,文國權給人壹貫的印象強勢而充滿魄力,從而給很多人留下了太過強硬而欠缺親善的印象,但是高層幾乎壹致都認同他的政治管理能力,尤其是在經濟改革方面,文國權壹直都有著優秀的政績。
和文國權的強勢相比,傅憲梁給多數人的印象都是溫潤如玉,他的外表和他的做派都像壹介書生,儒雅有余而強勢不足,在過去的幾年中,傅憲梁主抓農業,他做事樸實低調,能夠和基層幹部打成壹片,這兩年,隨著老同誌對他的認同和力捧,傅憲梁在幾位副職中脫穎而出,聲望在不知不覺中追趕著文國權,現在幾乎可以文國權並駕齊驅。而且他比文國權更加年輕,這讓文國權也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文國權笑道:“憲梁當真是目光如炬,我這兩天有些疲憊,剛才的確有些走神了。”
傅憲梁道:“國權兄要註意身體,以後我們還需要妳的領導呢。”
文國權嘆了口氣道:“老嘍!”
傅憲梁笑道:“這話我可不認同,妳只比我大壹歲,精力比我還要旺盛壹些。”
文國權笑道:“妳就是謙虛,永遠都是這樣。”
傅憲梁道:“我倒是想偶爾驕傲壹下,可是仔細想想,自己的確沒什麽可驕傲的資本。”
兩人都笑了起來。
文國權道:“走,壹起喝杯茶吧!”
傅憲梁道:“好,反正我晚上沒什麽事情,綠竹軒吧。”
對手在很多人心中的第壹反應是敵人,可是對手也可能是朋友,文國權和傅憲梁曾經是很好的朋友,當然那還是在幾年前的時候,隨著兩人都進入國務院,隨著兩人位置的變化,聲望的提升,他們之間的交流也變得越來越少,他們將之歸咎為工作太忙的緣故,可每個人的心中都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並不是他們真心所想,時勢使然。
文國權端起天青色的汝窯茶盞,嗅了嗅龍井的茶香,輕聲道:“咱們有段時間沒坐在壹起喝茶了。”
傅憲梁感嘆道:“是啊,工作越來越忙,我們雖然同在壹個部門,也時常見面,可是單獨坐在壹起聊天的機會卻越來越少了。”
文國權道:“身不由己啊,妳嫂子常說,家裏好像都少了我這個人,我已經變成了壹個符號,平時少有和家人交流的機會。”
傅憲梁道:“都是壹樣,我家裏也是怨聲載道,他們最希望的就是我早壹日退下來。”
文國權微笑道:“妳還年輕,路還很長。”
傅憲梁微笑道:“革命道路漫漫長,有君相伴赴前方。”
文國權笑道:“說起來,我們還真相伴了不少年。”
傅憲梁道:“未來的路,還要壹起走下去,還要為社會主義建設發揮我們的光和熱。”兩人的表情都平淡如水,兩人的語速都不緊不慢。
文國權道:“最近我時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傅憲梁道:“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了?”
文國權道:“也沒什麽不順心的,就是覺得自己不像過去那樣有那麽多的雄心壯誌了,過去總想著要做什麽?現在多數的時間卻在想,我還有什麽沒做,我做過的事情有沒有做好?妳說我這是不是壹種退休綜合癥啊?”
傅憲梁道:“在我看來,國權兄對自己的要求更高了,做事力求完美,我深感佩服。”
文國權笑道:“妳說話總是讓人感到這麽愉悅。”
傅憲梁道:“我們的工作壓力其實非常大,所以自我調節很重要,我現在工作之余就去打打羽毛球,乒乓球什麽的,笑壹笑十年少,我們的身體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保重身體,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保護國家財產。”
文國權道:“憲梁,妳的心態是越來越好了,我最近遇到了不少的煩心事兒。”
傅憲梁道:“我聽說了壹些,有人在拿壹些陳年往事制造麻煩。”
文國權道:“我倒不是壹個怕麻煩的人,只是有些事影響到了家人,我感到非常的內疚。我們這些人,壹心撲在工作上,本來就已經冷落了家庭,家人無法從我們這裏得到太多的關愛,卻要背負因為我們而給他們帶來的麻煩,想想,我既不是壹個合格的丈夫,也不是壹個合格的父親。”
傅憲梁道:“人往往就是這樣,工作和家庭之間必然存在矛盾,能夠做到妳這樣已經很不容易,這方面,我比妳也好不到哪裏去。”
文國權道:“其實我們也很重視家人!”
傅憲梁點了點頭道:“如果有人傷害家人,我肯定會不惜壹切去維護他們。”
文國權本想說的壹句話卻被傅憲梁說了,他的唇角露出壹絲微笑:“我也壹樣。”
傅憲梁端起茶盞喝了壹口茶:“國權兄,在我心中,妳始終都是我尊敬的大哥!”
文國權望著傅憲梁的雙目,輕聲道:“妳難道從未把我當成妳的對手?”
傅憲梁道:“我們在很多政見上確有不同,但是這並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友情,同樣的壹件事,我們會有不同的解決方法,連我也不知道誰的方法更好壹些。”
文國權笑道:“所以妳很堅持。”
傅憲梁點了點頭道:“妳也是個堅持己見的人,所以我們之間肯定會有不同的意見。”
文國權道:“這就是分歧。”
傅憲梁道:“分歧又如何?就算有爭執,也是君子之爭,不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感情。”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強調這句話了。
文國權將喝空的茶盞放下,傅憲梁拿起茶壺搶著給他續上。文國權握住那杯溫暖的茶盞,低聲道:“有人翻出了十多年前的事,在我和何長安之間的交往上做文章。”
傅憲梁道:“我相信妳,壹個擁有著堅定信念和明確目標的共產黨人,卻不會被蠅頭小利所動,這世上真正無價的東西是信念。”
文國權道:“很多事發展到最後不僅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周圍有很多人會推波助瀾,就像水中的漩渦,當妳居於中心的時候,就會有水流不停的加入旋轉,到最後妳甚至無法分清是妳操縱水流還是水流操縱著妳。”
傅憲梁低聲道:“有些時候,我們無法把握!”
任何人都會產生身不由己的感覺,張大官人也會,他本來應該和嫣然壹起去東江,可突然發生的事情,讓他不得不留下,雖然幹媽羅慧寧自始至終沒有針對香山別院說壹句話,但是他仍然很堅定的明確了自己要做什麽,可以說和喬老的談話之後,他已經決定了,既然這場風波的指向是文家,身為文國權和羅慧寧的幹兒子,他有必要為他們分憂,張大官人的想法就是分擔火力,雖然事情如徐建基所說的無比復雜,但是張大官人忽略壹切復雜的成分,將這件事以最簡單的方法來處理,無非就是拆房子的那點事兒,房主是我,誰要拆房子就是跟我過不去。
徐建基他們離開之後沒多久就看到有車過來,車是西京拆遷辦那幫人找來的,不過拆遷辦的那些人沒敢來,這次來得是修車的,帶來了車輪,準備換輪胎把車給開走。
可他們換輪胎的時候才發現,兩輛車的牽引鉤被鐵鏈給串上了,繞了幾圈鎖在門前的大樹上,就算他們把輪胎給換了,也沒辦法把車開走。
幾個人沒轍了,苦著臉來敲門。
張大官人打開了房門,沒好氣道:“幹什麽的?”
“大哥,那車是妳鎖得吧?麻煩打開壹下,我們得把車開走。”
張揚道:“不行,想把車給開走讓妳們領導來。”然後張大官人把門重重關上了,擺出了拒人千裏之外的架勢。
那幫修車人沒辦法,只能怎麽來又怎麽回去。
西京拆遷辦已經炸開了鍋,要說這個田興仁並不是拆遷辦的壹把手,他是個副主任,這次帶隊去香山別院下通知,不但人被打了,而且兩輛車都被扣起來了,可以說西京拆遷辦從建立以來都沒有受過這麽大的委屈。
田興仁哭喪著臉來到主任辦公室,主任叫任從峰,也是市裏某位官員的親戚,聽田興仁從頭到尾說了壹遍,也有些火了,不過他對香山別院的背景還是清楚的,先安慰田興仁幾句,等他出去之後,方才拿起電話請示,電話打完,任從峰明顯硬氣了,他緊接著就召開了緊急會議,會議的議題自然就是香山別院,任從峰當眾宣布,市裏已經下命令了,對於這種公然對抗國家政策法令,毆打國家公職人員的行為,決不能姑息,今天就要把香山別院的問題作為典型,今天就要解決這個問題。
會議開完,田興仁跑到了任從峰的辦公室內:“任主任,這事兒您交給別人吧,我不行。”
任從峰道:“妳怎麽不行?平時咱們拆遷辦我最信任的人就是妳,工作能力最強的也是妳,妳是咱們拆遷辦的優秀黨員,遇到了問題,沖在第壹線的理所當然的就是妳,興仁同誌,妳壹定要珍惜這次機會,這是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田興仁苦著臉道:“任主任,您是沒見到今天的情況,我們七個人都制不住他,那貨不但蠻不講理,而且超級能打。”
任從峰苦口婆心道:“我們共產黨人不能以武力解決問題,我們要以理服人。”
“可他根本就不講道理。”
“他不是濱海市委書記嗎?他要是不配合工作,我會將他的錯誤行徑反映給他的上級領導。”
田興仁嘆了口氣道:“任主任,您難道不知道平海省委書記就是他嶽父?咱們文副總理是他幹爹?”
任從峰又怎麽會不知道,在京城當官,別說只是當壹個小官,做任何事之前也要先將對方的身份背景查個清楚。張揚的身份背景他早就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任從鋒明知道這小子不敢惹,仍然敢於去摸這老虎的屁股,也是有原因的,原因很簡單,他向田興仁道:“這次市裏的態度很堅決,景區的未來規劃是我市明年的十大重點工程之壹,關系到我市未來的景區形象,香山別院已經被市裏列為典型,市領導特別強調,壹定要把這顆釘子盡快拔出,只有拔掉了這顆釘子,其他人的工作才好做,如果這個釘子拔不掉,老百姓就會產生從眾心理,就會上行下效,我們的拆遷工作就會停滯不前。”
田興仁聽得莫名其妙,任從鋒的這番話他很熟悉,他們拆遷工作中經常會遇到這樣的事兒,可這次不同,市裏劃定的拆遷範圍內只有香山別院壹座建築,什麽叫上行下效?什麽叫其他人的工作才好做?周圍鬼影子都沒壹個。田興仁道:“任主任,我覺得這件事不好辦,搞不好會得罪人。”
任從鋒心說誰不知道要得罪人?真要是立功的機會我會讓妳去?他笑道:“興仁同誌,咱們做黨的工作不能挑肥揀瘦,也不能前怕狼後怕虎,張揚是有些背景不假,可太子犯法還與民同罪呢,他不過就是個縣處級幹部,還真把自己當那麽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