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5章 初次較量

　　張揚請劉金城他們過來的初始目的是幫著啤酒廠會診，卻沒想到會促成壹樁合作，誠如他們看到的那樣，濱海啤酒廠在方方面面都存在著很多的不足，單憑他們自身企業的實力，很難扭轉目前的困境，這就需要借助外力。湊巧的是江城酒廠在經過幾年的良性發展之後，目前酒廠的規模和實力在平海居首，他們的下壹步戰略就是豐富產品線，走集團化的道路，劉金城在初步考察濱海啤酒廠之後就產生了合作的想法，雙方可謂是壹拍即合。
　　張大官人只負責牽線搭橋，至於兩家企業的後續合作，他可沒想過問。無論他的精力有多麽旺盛，也不可能做到事事關心。
　　當天中午張揚並沒有留在啤酒廠吃飯，他還得前往北港，市長宮還山讓他下午兩點半去辦公室見面，張大官人雖然在電話中推三阻四，可他並沒有想和宮還山鬧僵的意思，這廝還不至於如此好鬥。
　　張揚在下午兩點半準時走入了市長辦公室，滿面春風，壹進去就恭敬地叫道：“宮市長，我沒晚吧！”
　　宮還山其實已經做好了這廝要遲到的準備，上午的那通電話把宮還山氣得夠嗆，這小子也太狂妄了，我壹個堂堂的市長給妳打電話，妳小子還不得聞風而動，屁顛顛地跑來，可妳倒好，跟我推三阻四，把我的威嚴至於何地？宮還山甚至都準備好了，只要張揚敢遲到，今天就誰的面子都不給，狠狠把他訓斥壹頓。
　　看到張揚準時來到自己面前，宮還山積攢起來的那些火氣自然就消褪了許多，心中暗道，妳小子還算識相，上午那筆賬，老子先給妳記下了。
　　宮還山這個人涵養還是很好的，臉上沒有任何動氣的意思，微笑道：“小張，很準時嘛！縣裏的工作忙完了？”
　　張揚道：“沒完沒了的事情，怎麽可能忙完呢？不過既然宮市長召喚，天大的事情也得放壹放。”這話充滿了影射宮還山的意思。
　　宮還山笑道：“當然是工作重要，妳這麽壹說，要是工作上出了什麽問題，我還要承擔主要責任呢。”
　　張揚呵呵笑了壹聲：“哪能呢，您是下命令的，承擔責任的應該是我！”
　　宮還山越聽越不順耳，指了指壹旁的沙發道：“坐吧！”
　　張揚在沙發上坐下，宮還山的目光卻仍然在盯著文件，他沒有馬上說話的意思，這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其實宮還山是故意這樣做，妳小子不是狂嗎？我先晾壹晾妳，幫著妳冷靜壹下。
　　張大官人心中明白得很，宮還山顯然是生自己氣了，但是張揚無所謂，他壓根就沒把這位市長放在眼裏，不就是個市長嗎？在北港頂天也就是排老二，等濱海的縣級市批下來，我就是市委書記，說出去比妳丫的還氣派。宮還山不說話，張大官人的腦袋瓜子也沒閑著，坐在那兒精鶩八極、心遊萬仞。
　　宮還山沈默了好長壹段時間，方才放下文件，在上面簽了個字，歉然笑道：“不好意思，剛剛回來，等我批復的文件不少，小張，有什麽事，妳說妳的，我聽著呢。”
　　張大官人心說明明是妳把我召來的，現在讓我說？我說什麽？妳丫挺能裝啊！張揚笑道：“既然宮市長這麽忙，我今天就不打攪了！”這廝起身作勢要走。
　　宮還山真是沒想到他居然來了這壹手，頓時化被動為主動，自己再不說話，反而落了下乘，宮還山笑道：“妳別急著走，妳沒事說，我還有事情問妳呢，等我壹會兒，我把這幾份文件簽了就跟妳談。”姜是老的辣，宮還山壹句話就把主動權給奪了回來，想走？沒那麽容易，妳不但不能走，還得老老實實的在這兒等我。妳就是壹只猴子，在我面前也得安穩下來。
　　張大官人只能重新坐下了。
　　宮還山這次連看都不看他了，聚精會神地批閱著文件。
　　張揚坐在沙發上，他知道宮還山是故意整自己，這廝在官場歷練這麽久，什麽樣的場面沒經過，對於宮還山的這種小伎倆，小手段打心底看不起，但是人家把話挑明了，自己也不能摔袖就走，不過張揚自有他的應對方法。
　　宮還山今天是決心要挫壹挫張揚的銳氣，反正是上班時間，這些文件他早晚都得處理，幹脆借著這個功夫全部處理完，至於張揚，就讓他在壹旁等著，什麽時候自己忙完了，什麽時候再跟他談。
　　宮還山似乎忘記了張揚的存在，可過了壹會兒，他馬上覺著有些不對頭，室內發出了輕微的鼾聲，然後鼾聲越來越響，跟機關槍似的，毫無疑問，這鼾聲來自於張揚，這家夥居然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宮還山幾乎能夠斷定，這貨十有八九是故意裝出來的，這如同兩個高手過招，妳壹拳我壹腳，但是到張揚這裏，他無招可用了，跟宮還山耍起了無賴，至少宮還山這麽認為。
　　在這種狀態下，宮還山本想繼續看文件，可這廝的鼾聲打得實在太響，嚴重幹擾到宮市長的正常工作，宮還山咳嗽了壹聲，這是對張揚的提醒。
　　張揚壓根沒有任何反應，依然故我的打著呼嚕。
　　宮還山無奈，只能停下案頭的工作：“小張！”
　　小張正睡覺呢，不想理他。
　　宮還山心中這個氣啊，明知道對方是在耍無賴，可偏偏沒有化解的方法，他唯有站起身，來到張揚面前：“張揚！”
　　看來聲音不夠大，張揚還是不理他。
　　宮還山心說妳丫給我裝吧，他伸出手去，推了推張揚的肩膀，這下張揚不能繼續裝下去了，他故作迷惘的睜開了雙目，看到眼前的宮還山，顯得有些吃驚：“宮市長……啊！我睡著了？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
　　宮還山心中氣得夠嗆，可臉上還得裝出關切的樣子：“小張啊，看來工作太辛苦了，雖然年輕也要多多註意身體！”
　　張揚道：“謝謝宮市長關心，您坐，您坐！”這廝虛情假意的攙住宮還山的胳膊，宮還山本來不準備跟他坐在壹起的，他是市長當然不想和壹個縣委書記平起平坐，可張揚這麽壹來，他只能坐下了。
　　張揚在宮還山的身邊坐了，微笑道：“宮市長，我這人有個毛病，壹到下午這個時候就犯困，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跟我壹般見識。”
　　宮還山淡然笑道：“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更何況是人，小張，我雖然剛剛回來，可也聽說了妳的不少新聞，自從去濱海工作之後，妳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
　　“那是我應該做的，身為濱海縣委書記，當然要盡壹切努力為濱海縣的老百姓謀求壹些福利。”
　　宮還山點了點頭道：“小張啊，壹個年輕幹部能有妳這樣的覺悟真的是很難的。”其實這樣的官話每個人都會說，宮還山心裏沒覺著張揚的話有什麽驚艷的地方，他盯住張揚的雙目道：“今天我把妳找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問妳。”
　　張揚道：“宮市長請說！”
　　宮還山道：“我聽說濱海縣已經向國務院遞交了撤縣改市的申請，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張揚道：“有！”
　　宮還山沒想到他承認的這麽幹脆，心說妳小子夠猖狂啊，皺了皺眉頭道：“這件事妳沒有通過市裏吧？”
　　“通過了！”
　　宮還山的目光中不免多出了幾分怒氣，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他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我怎麽不知道？”
　　張揚笑道：“這事兒幾年前市裏不就定下來了嗎？當初要是沒有市裏的支持，我的前任昝世傑同誌也不會向國務院遞申請撤縣改市，我了解過，當時是市裏常委們全票通過的。”
　　宮還山道：“當時是當時，可那次申請撤縣改市並沒有成功。”
　　張揚道：“正因為沒成功，所以我們才會重新申請啊！”
　　宮還山道：“重新申請必須先征求市裏的同意，不是妳想申請就能申請的。”
　　張揚道：“這樣啊，我還真不知道，我壹直都以為，市裏同意過壹次，就等於認可了，不會再改變主意，宮市長，是我疏忽了。”
　　宮還山道：“撤縣改市的事情必須要由市裏慎重考慮，今年是不是提出申請，要綜合權衡之後才能決定。”
　　張揚道：“可申請我已經遞上去了，我真沒想到情況會這麽復雜，宮市長，您這麽壹說，我才知道自己犯錯誤了，可不做我都做過了，現在妳說我該怎麽辦？”
　　宮還山看到他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心中這個郁悶啊，這小子不知道才怪，他根本就是存心故意的，他就是要利用這件事挑戰市裏忍耐的極限。宮還山道：“直到現在妳都沒有正式知會市裏，這是壹種很不負責的態度，濱海作為北港的壹部分，有沒有必要撤縣改市，什麽時候申請，都不是憑個人意願決定的事情。張揚同誌，妳要對這件事做出深刻檢討！”
　　“深刻檢討？”張大官人重復道。
　　宮還山點了點頭：“怎麽？妳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張大官人嬉皮笑臉道：“宮市長，我個人的事小，公家的事大。咱們還是先討論討論濱海撤縣改市的問題，您在這個問題上到底持什麽態度？您究竟是贊同還是反對呢？”
　　宮還山深深看了張揚壹眼，這小子不簡單啊，回避問題的本領壹流，本來自己要揪著他窮追猛打，可他來了壹句個人事小公家事大，宮還山道：“我跟妳說東，妳跟我扯西，小張啊，妳的態度很不端正啊！”
　　張揚笑道：“宮市長，我深刻地檢討我的錯誤，我沒說不承認啊，我都認錯了，妳們當領導的總得給我壹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現在我不是想補救嗎？宮市長，您到底是贊同還是反對啊？”
　　宮還山嘆了口氣道：“小張，撤縣改市是好事，我不是不支持，前年濱海提出申請的時候，我是舉雙手贊成的。”
　　張揚道：“我就知道您會贊成，您肯定比我要站得高看得遠，濱海撤縣改市對濱海乃至對整個北港的經濟發展只有好處，有了您的支持，我對這件事就更有信心了。”
　　宮還山暗罵，妳小子太滑頭了，想稀裏糊塗的把我給繞進來，我是那麽好糊弄的嗎？宮還山道：“任何事都是發展變化的，小張，妳有沒有意識到現在申請濱海撤縣改市並不是時候？”
　　張揚道：“宮市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既然前年都已經時機成熟了，為什麽發展了兩年之後，反而不是時候了？難道說這兩年濱海非但沒有發展，反而退步了？”
　　宮還山真正開始重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了，剛開始的時候，他認為張揚過於猖狂，而且這個年輕人的猖狂來自於對背景的依仗，政治手法更像是壹個歪攪胡纏的無賴，可聽到張揚的這句話，他忽然明白，張揚的頭腦無比清晰，善於把握壹切機會，這句話分明在影射昝世傑這兩年工作不力，濱海的綜合實力出現了相當大的下滑，如果自己堅持說撤縣改市不是時候，那麽剛好中了這小子的圈套。宮還山道：“小張，濱海這兩年還是有發展的，妳剛來濱海，對這裏的情況還不了解。”壹句話就化解了張揚設下的這個圈套，宮還山才沒那麽容易上當呢。
　　官位和閱歷讓他有了居高臨下的資格，在他面前，張揚對濱海當然談不上了解，宮還山道：“我所擔心的是福隆港的火災，今年春節期間的這場事故，在全國範圍內造成了惡劣的影響，現在事情剛剛平息下去，還沒有完全解決，國務院非常關註這件事，勒令我們北港領導層上上下下做出深刻地檢討，這種時候，濱海還要申請撤縣改市，小張，我說句不客氣的話，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識時務？不是說不可以申請，而是申請了，上頭也不會批準。”宮還山所說的理由的確很充分。
　　張揚笑道：“沒有試過怎麽知道不會批準呢？”
　　宮還山看到張揚信心滿滿的樣子，心中不禁產生了疑竇，難道這小子已經得到了高層的默許？他所能想到的高層就是國務院副總理文國權，文國權是張揚的幹爹，在這件事上很可能會給他很大的助力。
　　宮還山道：“既然妳已經把申請遞上去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我看妳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如果這次申請還不能成功，豈不是浪費精力和金錢？”宮還山開始給張揚上綱上線了。
　　張揚道：“宮市長，這壹點我想過，我們這次成功的希望應該有百分之五十吧，萬壹不能成功，也不能說是浪費精力和金錢，我們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整頓壹下濱海的社會秩序，增強幹部隊伍的凝聚力，增強老百姓對我們縣委縣政府領導班子的信心，怎麽看都會是壹件好事。”
　　宮還山道：“妳真是怎麽都有道理，張揚，作為北港市市長，我當然希望看到濱海高速的發展，但是任何事都是有規則的，體制之中尤其如此，何謂體制？從管理學角度來說，指的是國家機關、企事業單位的機構設置和管理權限劃分及其相應關系的制度指的是有關組織形式的制度，限於上下之間有層級關系的國家機關、企事業單位。壹旦我們忽視了這種規則，那麽就會造成組織管理上的混亂，妳的動機應該是好意，但是妳的做法不值得提倡，濱海是北港的壹部分，撤縣改市不僅僅是濱海自己的事情，如果每個人都像妳這樣做，北港四個縣，五個區各自為政，那麽咱們北港很快就會成為壹盤散沙。”
　　張揚道：“宮市長，您這麽壹說，我覺著自己在這件事上處理的不夠成熟，過去經常有領導說我年輕，熱情有余理性不足，現在看起來，真是那麽回事兒，宮市長，我剛才還有點不服氣，現在我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我檢討，向您深刻地檢討！下次不管遇到什麽事，我先跟您商量，宮市長，您把手機號碼留給我，要不您家的宅電留給我也行，我年輕沒經驗，遇到不懂的事兒，我隨時請示您！”
　　宮還山望著這小子，心中警惕頓生，要我電話幹什麽？我這會兒都被妳煩得夠嗆了，還想隨時折騰我？我犯賤啊？宮還山微笑道：“小張，認識到錯誤就是好同誌，我這個人從來都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開，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上妳犯了錯誤，我會毫不留情的指出來，因為我是妳的上級，我有監督幫助妳的責任，生活上，妳不用把我當成領導，我自問還沒有什麽架子，如果妳願意，咱們平時可以壹起喝酒，壹起聊天，可以成為好朋友！”宮還山也明白，事情不能做絕了，無論他多麽討厭張揚，可是張揚的背景都是他無法忽略的事實，就算無法和這小子成為朋友，宮還山也不想多壹個這樣的敵人。如果不是項誠發話，宮還山不會主動找張揚進行這番語重心長的對話，並對之提出批評的，得罪人的事兒誰都不想幹。
　　張揚對宮還山的心理把握的很清楚，和宮還山這位上級領導相處必須要把握好分寸，太聽話了，他會覺著自己太軟，如果壹味地硬著跟他對抗，只可能把他激怒，所以張大官人采取了軟磨硬泡，采取了死纏爛打，采取了顧左右而言他，采取了裝傻充楞，可以說今天在他和宮還山的初次交鋒中，張揚並沒有落入下風。甚至可以說還稍稍占那麽點優勢，妳宮還山說讓我深刻檢討，妳總不能撕開臉給我處罰，面子都是相互給的，妳只要不做絕，我也就笑臉以對，妳要是真給我甩出領導的臭臉色，我馬上就讓妳知道我沒那麽好欺負。
　　人心叵測用在這幫官員身上是最合適不過，明明對對方沒什麽好感，臉上還得裝出遇到多年沒見的老友壹般，心裏挺累的，臉上的肌肉也累，張大官人感覺到就算是和別人大打出手，轟轟烈烈地幹上壹場也沒那麽累。官場拼的是心機，比的是陰謀，和憑拳頭說話的武林相比復雜多了。
　　宮還山到底沒有把自己的手機號給張揚，其實給不給，這小子也能查到，和張揚談了壹個多小時，並沒有起到太大的效果，這小子嘴上深刻檢討，可宮還山可以斷定，他內心中壓根就不在乎。
　　四點鐘的時候，宮還山開始擡起手腕看表，張揚也跟著他看了看，自從發現濱海縣委辦公室主任洪長青都帶著幾十萬的江詩丹頓之後，張大官人對官員們的手表開始產生了興趣，讓他意外的是，宮還山戴得手表是壹塊東方紅，應該是有些年頭了，表盤都發黃了。單從戴表的檔次來看，宮還山應該算得上清廉。
　　宮還山也留意到張揚在盯著自己的手表看，他笑了笑道：“東方紅，現在已經停產了，我結婚的時候，嶽父送給我的，壹直戴到現在，走得很準，不比瑞士名表差。”
　　張揚笑了笑：“我就說沒見過市場上有賣的。”
　　宮還山也看了看張揚的鉆表，心說妳小子夠奢侈的，單單是這塊表，就夠普通人奮鬥壹輩子的了，可他沒說什麽，畢竟張揚的未婚妻楚嫣然是美國貝寧財團總裁的事情，整個平海都知道，誰讓人家運氣好，找了個好老婆，不但有錢而且有權，權當然是省委書記宋懷明賦予的，想起宋懷明，宮還山也打消了繼續教育張揚的念頭：“小張，繼續努力吧，以後工作上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直接找我。”
　　張揚點了點頭，宮還山看手表就意味著在給他傳遞逐客令的信號，張揚其實早就不想在這裏呆了，他起身道：“宮市長，沒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宮還山笑道：“好啊，等我忙完這幾天，約妳壹起吃飯。”這句話只是客套。
　　張揚臨行之前專門留下來壹份濱海縣撤縣改市的申請材料，木已成舟，妳們市裏幾位領導愛怎麽討論就怎麽討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