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5章 拒絕

　　宋懷明所說的這番話絕非虛偽的應景之辭，是真心話，正是因為見到了太多幹部子女經商帶來的不良後果，宋懷明這才如此堅定的反對女兒投資平海，如果站在公正的角度來看問題，宋懷明的所作所為是為了避嫌，也是出於私心，可是在目前的體制之中，他必須要有這種警惕性，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和喬振梁相比，他唯壹的優勢就是年輕，他不會認為自己在政治鬥爭的手腕上會強過喬振梁，而喬振梁所擁有的背景和資源是他望塵莫及的，其實做官也要看血統，沒有人會承認，但是並不代表這不是事實。經歷了這麽多年的宦海沈浮，宋懷明對其中的規則早已了然於胸。
　　喬振梁道：“懷明，這兩天我要去京城壹趟，平海的事情就交給妳了。”
　　宋懷明對此並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他微微錯愕了壹下，擡頭看了看喬振梁。
　　喬振梁笑了笑道：“妳有這個能力！平海早晚都得交到妳的手裏。”
　　宋懷明道：“喬書記放心，您不在平海的日子，我會認真貫徹您制訂的方針政策。”
　　喬振梁笑道：“對的就執行，覺著不合適的，妳自己斟酌！”
　　在宋懷明的印象中，喬振梁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好說話過，看來喬鵬舉的事件還是帶給這位省委書記極大的打擊，喬振梁從容的表面下，是不是已經心灰意冷？
　　宋懷明想起喬振梁昨晚的那番話，他本以為喬振梁那番話的指向性很明確，甚至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可喬振梁的表現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仿佛和孟傳美無關，離家兩天之後，她重新返回了這代表著平海最高權力的小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
　　喬夢媛就站在壹旁，靜靜望著母親，眼圈微微有些發紅，但是她沒有落淚，雖然她很傷心，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淚水無法改變已經決定的命運。
　　孟傳美終於道：“妳是不是有話想要問我？”
　　喬夢媛搖了搖頭，她明白就算自己問，母親也絕不會說。
　　孟傳美道：“明天我和圓慈師父壹起去東華山。”
　　喬夢媛道：“爺爺還不知道！”
　　孟傳美搖了搖頭道：“我的事情沒必要讓別人知道。”
　　喬夢媛道：“哥哥的事情還沒有下落。”
　　“種什麽樣的因，得什麽樣的果！我和這個家已經沒有任何的關系。”孟傳美的冷靜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
　　喬夢媛道：“媽，妳仍然在乎，不然妳不會選擇去東華山那個偏僻的地方。”
　　孟傳美收好了自己的箱子，她拿出壹個木盒遞給了女兒：“裏面的項鏈本來是我留給妳的嫁妝，我想我看不到妳婚禮的那壹天了。”
　　“媽！為什麽不可以重新考慮這件事？”
　　孟傳美緩緩搖了搖頭。
　　門外響起很禮貌地敲門聲，單從敲門的聲音孟傳美就已經辨明來人是喬振梁，無論怎樣，他們都是多年的夫妻，這點了解還是有的。孟傳美輕聲道：“進來！”
　　喬振梁走入房間內，他的臉上再也找不到過去的暴戾和憤怒，現在剩下的只有平和。
　　喬振梁先向女兒笑了笑，輕聲道：“夢媛，讓我和妳媽單獨談談！”
　　喬夢媛點了點頭，低下頭走出門去，眼淚卻奪眶而出。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助，面對家庭的劇變，卻沒有壹絲壹毫的能力去做出挽回。
　　房門在喬振梁的身後關閉，他望著這個曾經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女人，心中復雜到了極點，此時的喬振梁壹定徹底冷靜了下來，他低聲道：“女兒很關心妳。”
　　孟傳美道：“她壹向很乖。”
　　“像年輕時的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喬振梁的內心壹陣隱痛。
　　孟傳美道：“妳對她很好！”
　　喬振梁道：“她值得，她是我最珍視的女兒。”
　　“明白！”孟傳美的語氣依然冷淡。
　　喬振梁向前走了壹步，更靠近孟傳美壹些。
　　孟傳美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喬振梁低聲道：“佛堂我會讓人重新建好。”喬振梁雖然說得隱晦，可是他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充分，他願意修好佛堂，就是婉轉的表明希望孟傳美可以考慮留下來。
　　孟傳美搖了搖頭。
　　喬振梁艱難道：“留下來，這還是壹個家。”
　　孟傳美道：“這個家早就名存實亡了！”她望著喬振梁，嘆了口氣道：“其實，妳活得比我更累！”說完她拿起皮箱緩步走過，喬振梁木立在那裏，再也沒有說任何挽留她的話，壹切都已經無法挽留。
　　喬振梁沒有留住孟傳美，雖然他很願意將這種貌合神離的關系繼續維持下去，可現實證明那只是他的壹廂情願而已，孟傳美已經徹底死心，她厭倦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喬夢媛也留不住母親，甚至孟傳美拒絕讓她送行，望著母親離去的身影，喬夢媛淚眼朦朧，她忽然感覺到自己成了壹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喬振梁走下樓梯的時候，看到女兒仍然站在門前，他低聲道：“夢媛！”
　　喬夢媛偷偷抹去淚水，轉身向他笑了笑：“爸！”
　　喬振梁指了指沙發，喬夢媛來到他的身邊坐下。
　　喬振梁握住女兒的手，低聲道：“以後，這裏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喬夢媛道：“爸，家還在！”說這話的時候，她又有種想哭的沖動，這並非是因為她脆弱，而是因為現實對她太殘酷。
　　喬振梁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明天我要去京城，要不要跟我壹起回去看看妳爺爺？”
　　喬夢媛道：“這次就不去了，我給爺爺買了件冬裝，您幫我帶過去。”
　　“為什麽不自己過去交給他？”
　　喬夢媛道：“爸，最近我準備把手上的生意全部結束掉。”
　　“為什麽？”
　　喬夢媛小聲道：“厭倦了，我手上的這些生意都結束的話，可以擁有壹大筆現金，或許能夠幫得上哥哥。”
　　喬振梁抿了抿嘴唇，他的內心被女兒感動了，用力搖了搖頭道：“女兒，有我在，這些事不用妳操心！”
　　這是喬夢媛人生中最灰暗的階段，她甚至覺著上天對自己過於殘忍，命運讓她遇到了許嘉勇，可是她的感情沒有得到家人的認同，後來證明許嘉勇只是在利用他，這段感情傷害了她，但是遠不如這次來得打擊更大，因為她決定放棄許嘉勇的時候，她已經看清了許嘉勇虛偽的本質，更何況在她決定和許嘉勇分手的時候，另外壹個人早已將他的位置取而代之。
　　這次的事情卻讓喬夢媛意識到，自己從出生的那壹刻起就活在謊言和欺騙中，自己的存在就是壹個錯誤，雖然她仍然稱呼喬振梁為父親，可是她卻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他，喬振梁對她越是流露出關心不變，喬夢媛的內心就越是惶恐不安，她不知該如何去面對父親，如何去面對喬家，因為她根本就不姓喬，她的存在對喬家意味著壹種侮辱，這才是她不願前往京城的真正原因。
　　喬夢媛雖然繼續留在喬家，可是她在潛意識裏已經將自己摒棄在喬家的大門外，她現在所做的壹切就是為了補償，哪怕是需要付出她的生命，她也絕不後悔。
　　張揚這兩天幾乎每天都會打來電話，但是喬夢媛對他很冷淡，她能夠感覺到張揚關心自己，但是她害怕別人的關心，這讓喬夢媛越發的感到孤獨，喬振梁和時維壹起前往京城，家裏只剩下喬夢媛壹個，她寧願裹緊大衣走向寒風凜冽的街頭，也不願意呆在溫暖的家裏，她的內心是如此孤單，正在壹點點被厚重的冰封凍著，這讓她的心跳變得如此沈重如此艱難。
　　壹個人呆在家裏是孤獨的，可是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心中的孤獨感卻變得越發強烈，喬夢媛有種被全世界都遺忘的感覺。
　　她的手機不停地響起，多數都是公司業務上的事情，想在短時間內將手上的生意全部結束，也並不是壹件簡單的事情。
　　喬夢媛壹個人站在古城墻上，俯瞰著下方來來往往的人群，壹邊盡量簡單的交代著公司的業務。壹個電話接著壹個電話，喬夢媛很鎮定，她的頭腦清晰了而理智，有條不紊的安排著每壹件事，她的手機終於沈默了下去，喬夢媛呆呆看著腳下，如果自己從這裏縱身而下，是不是可以拋下所有的煩惱和痛苦？
　　手機鈴聲再度打斷了她的沈思，她本以為又是公司的事情，可是打開手機卻沒有人說話，她這才想起去看手機上的號碼，張揚！
　　喬夢媛沒有說話，因為聽不到張揚的聲音，所以她沒有馬上掛斷，她似乎察覺到了某種異樣，緩緩轉過身去，看到張揚就站在自己的身後，手中拿著電話充滿愛憐的看著自己。他低聲道：“我壹直在妳後面！”
　　喬夢媛從未想到自己會變得如此軟弱，她的淚水宛如決堤壹般沒完沒了的落下，古城墻上，只有他們兩個，妳望著我，我望著妳，喬夢媛傷心地哭，她終於找到了壹種安全感，在張揚的面前她不用擔心太多，積壓多天的情感可以無所顧忌的宣泄出來。
　　張揚大步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握住喬夢媛的肩頭，他知道喬夢媛要強的性情，所以沒敢用力，是給她留好拒絕的機會，可是喬夢媛主動撲入了他的懷抱中，俏臉緊貼在他的胸膛，無聲的啜泣。
　　彤雲密布，細小的雪粒從空中落下，匆忙行走的路人，無人去關註這對古城墻上的年輕男女，張揚輕聲道：“不怕，有我在，天塌下來都不怕。”
　　如果換成是別人，喬夢媛壹定會認為他在說大話，可是同樣的話在張揚說來，卻如此安心，如此踏實。
　　喬夢媛從張揚的懷抱中擡起頭來，發現張揚的臉上身上已經落了不少的雪花，有些不好意識的抽了抽鼻子：“謝謝妳借給我壹會兒肩膀。”
　　張大官人笑道：“壹輩子都行，什麽時候想用，我隨傳隨到。”這廝的話裏包含著極其復雜的含義，可喬夢媛並沒有覺著刺耳，只是輕聲嘆了口氣道：“妳呀，又讓我見識了壹次什麽叫人形公共汽車。”
　　張大官人總算從喬夢媛的話裏聽到了壹些幽默感，他笑道：“我最多算是公車私用，離公共汽車遠著呢！”
　　喬夢媛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完之後又感覺到悵然若失。
　　張揚道：“我聽說喬書記去京城了？”
　　喬夢媛道：“這就是妳來找我的原因？”
　　張揚道：“妳知道的，最近去妳家裏不方便，所以……”他看到喬夢媛俏臉被凍得通紅，將自己的皮大衣脫下來，為她披在身上。
　　喬夢媛本想拒絕，卻被張揚趁勢摟住了肩頭，他可沒有想趁機占便宜的意思，他是真心害怕喬夢媛被凍病了。
　　喬夢媛道：“妳不怕別人看到咱們這樣子，會給妳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張揚笑道：“麻煩這東西由不得妳，妳不去惹它，它也會主動找上妳，我這人命硬，麻煩遇到我也得繞著走。”
　　“不用陪嫣然？”喬夢媛說出這句話，又感覺到自己這句話問得很沒有水準。
　　張揚笑了笑道：“她回江城陪外婆了，新年了，美國那邊很多事都等著她拿主意，等春節的時候再回來吧。”
　　喬夢媛道：“她是個好女孩。”
　　張揚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妳也是！”
　　“我老了！”
　　張大官人笑道：“這世上最浪費的事情就是任憑紅顏老去，妳要是真有這感覺啊，幹脆就在保質期前便宜我吧，不吃也是浪費啊。”
　　喬夢媛終忍不住擡起手來照著他的胸膛就是壹拳，這廝說話也太流氓了，根本不顧及自己現在的心情啊！可喬夢媛打完他之後發現，這廝的流氓話並不讓她感到反感，心中反而好過了許多。
　　張揚也就是嘴上調戲喬夢媛，真正占便宜的事兒他壹點都沒幹，趁虛而入那還算男人嗎？
　　喬夢媛道：“別站著了，就快變成雪人了。”
　　這會兒功夫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北風呼嘯，雪花狂舞，下面剛才還熙來攘往的人群，已經走得幹幹凈凈，這樣惡劣的天氣，每個人都希望盡快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中。
　　喬夢媛在風雪中分辨著出頭的方向，張揚卻躬下身：“夢媛，妳上來！”
　　喬夢媛道：“幹什麽？”
　　張揚道：“剛才啊，看妳很想從城墻上跳下去，幹脆我陪妳跳壹次。”
　　喬夢媛以為他在說笑，在他後背上拍了壹把：“別胡說八道了，這麽高的地方跳下去，豈不是要摔成肉泥，我可不想陪妳壹起摔死。”
　　張大官人道：“要是咱倆壹起跳下去，都摔死了，到了黃泉路上，妳願不願意便宜我呢？”
　　喬夢媛因為他的這個問題楞了壹下，然後道：“胡說八道。”
　　張揚笑道：“我是說假如，假如咱倆壹起摔死了，到了閻王那單位，妳願不願意跟我混？”
　　喬夢媛終於道：“要真是那樣，隨妳！”
　　“什麽叫隨我？是不是到了黃泉路上，我想怎樣對妳，就怎樣對妳？”
　　喬夢媛道：“有毛病是不是？妳是不是就想在言語上討點便宜，行啊，真要是到了黃泉路上，妳想怎麽著，我都認了。”她的話剛剛說完，就被張大官人攔腰抱了起來，然後張揚提氣飛縱到城墻的箭垛之上，喬夢媛嚇得壹聲驚呼，手臂緊緊抱住了張揚的脖子。
　　張大官人當真抱著她就這麽跳了下去，跳入空中的時候還不忘問了壹句：“說話算數！”
　　喬夢媛緊閉雙眼：“張揚，妳就是我命中的魔星！”話還沒說完呢，就覺著身軀微微壹震，根本沒有高空墜地的巨大沖擊感。當她的意識回到現實中之後，方才發現張揚抱著自己已經穩穩地落在地上。喬夢媛震駭的雙目瞪得滾圓，真是不知道這廝是怎樣辦到的，竟然能夠從高度達到15米的城墻之上安然無恙的跳下來的？
　　與此同時聽到壹旁發出‘啊！’的壹聲驚呼，張揚抱著喬夢媛向那邊望去，卻見城墻腳下坐著壹個乞討的叫花子，拄著兩根拐杖，可憐兮兮的站在那裏，大概是還想趁著風雪裝可憐再賺壹筆，那叫花子堅持工作崗位，仍然沒有離去，卻不曾想見到了如此讓人震驚的場面，從城墻上就這麽飛下了兩個人，而且這兩個人還好端端站在那裏。
　　叫花子用力擠著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壹切。
　　張大官人抱著喬夢媛向叫花子飛速沖去，雙腳在雪地上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的腳印，這廝惡作劇的獰笑道：“老婆，妳餓不餓，我找到壹個活人，咱們先打打牙祭！”
　　那叫花子看到如此詭異的場景，嚇得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連要錢的搪瓷盤都顧不上端了，拐杖壹扔，叫了壹聲：“鬼啊！”轉身就往遠處逃去，這貨要飯之前八成是短跑運動員出身，壹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張大官人樂得哈哈大笑，放喬夢媛下來，然後壹把將搪瓷盤裏面的錢，壹把就抓了起來，想不到裏面居然還有兩張壹百的，收獲頗豐啊！發了壹筆不義之財，張大官人道：“走，我請妳吃飯！”
　　喬夢媛啐道：“叫花子的錢妳都敢搶，也不怕遭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