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六十五章 帝車

　　江舟不解道：“什麽意思？”
　　對於所謂的天皇血脈，他仍然沒有真正相信。
　　或者說，並不存在信與不信。
　　只是單純地沒能接受罷了。
　　天皇，恐怕就是王善惡當初所提及的那位上劫中的天帝，帝俊。
　　紫薇亦要尊其為兄，與三清、二聖平起平坐，甚至可能還要略高壹線。
　　這樣的存在，祂的血脈，說是三界諸天，最最尊貴的二代壹點都不為過。
　　但江舟此時卻沒有這種成為最尊貴二代的自覺和欣喜。
　　因為，太虛了。
　　壹點都不真實。
　　勾陳定然是看出他此時的心情，卻也沒有為他證明的意思。
　　只是順著話語說下去：“天姥育天皇九子，同時造化出九大寶宮，天皇與紫微，寶宮都居紫微垣中。”
　　“當年天皇自斬真靈，帝宮亦隨之破碎，與那壹絲真性，壹同遁入虛無，”
　　“若說那個‘字’最有可能藏在哪裏，定然是在那座天姥為其造化的帝宮中。”
　　“既然知道在那裏，妳們為什麽不去取？”
　　江舟質疑道：“就算妳們取不了，妳說那西方二聖既然是已然超脫，壹切無阻，難道還取不了？”
　　“呵呵，”
　　勾陳笑道：“妳倒是多疑。”
　　“天尊確實是超脫壹切，但那壹位與天姥卻不屬‘壹切’之中。”
　　“她所造化之物，天尊亦奈何不得。”
　　“若非如此，妳當那些個天尊還爭什麽？”
　　江舟點點頭，不置可否，只是又問道：“那我又如何能做到天尊也做不到之事？難道只憑所謂的‘血脈’？”
　　“自然不是。”
　　勾陳笑道：“能出入帝宮的，除了天姥，便只有天皇自己。”
　　“天皇讓妳進，妳才能進，天皇不讓妳進，天尊也要止步。”
　　“天皇雖自斬，卻早已安排了壹切。”
　　“祂的血脈，便是祂留下進出帝宮的唯壹壹把鑰匙。”
　　江舟神色微動，似又欲發問。
　　勾陳卻先壹步打斷道：“好了，與妳說得也夠多了。”
　　“如今妳讓妳知曉這些，已經太過。”
　　“只是時機恰至，不得不為。”
　　“雷部之刑，皆出九天雷祖，那壹位雖是成道於此劫之中，卻也未必差了那三清二聖幾許，”
　　“祂的九霄神雷至剛至大，無論虛實，皆可湮滅，即便是天尊想要感應此中，亦非易事。”
　　他笑了笑道：“而且我等也怕妳受此壹挫，磨滅了心誌。”
　　“那妳們難道就不怕告訴我這些，把我嚇到了？”
　　江舟道：“這些東西，恐怕許多人聽了，便是嚇得魂飛魄散也不足為奇吧？”
　　天皇之子……好大的名頭。
　　如今三界諸天中的神聖，大半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六禦中的兩位是叔伯，還有三清護道……
　　說起來好聽，似乎可以橫著走了。
　　可有西方那兩位“世仇”的存在，就足以抹煞這壹切。
　　頭頂壓上了這麽兩座大山，有幾個人能不崩潰？
　　勾陳笑道：“那妳怕嗎？”
　　江舟沈默不語。
　　廢話！
　　勾陳擡頭看了壹眼，也不知道在看哪裏。
　　忽然道：“時間不多了。”
　　“我再予妳交代壹些事，這壹絲念頭便要於神雷中泯滅。”
　　“記住，找到‘帝車’，那是唯壹能找到天宮之物。”
　　“而妳，是唯壹能駕禦‘帝車’進入天宮的人。”
　　“很多‘人’都在找‘帝車’，它的下落也並不是什麽秘密。”
　　“當初帝宮破碎，宮中壹切，大多隨之散落，能留下的，也幾乎都被人所得，”
　　“其余不是散入天外玄空之中，或是為幾位天尊收了去，或是從此遠遁，再無尋回之機，”
　　“再者，便是墜入九幽之下，無間之中。”
　　“只有玄空與無間，是連天尊也不能盡知之處。”
　　“天皇不會讓帝車遁入玄空，再不可尋，如此便只有九幽無間可藏。”
　　他指了指頭頂的鬼神圖錄道：“這副圖箓，與妳所得的那只陶罐，都是帝宮之物，它們既然能到得妳手，那上面，就必然有著指引妳找到帝車的線索。”
　　“如今天數被妳擾亂，人道驟漲，地維不穩，雖因我等之故，那位大天尊留了妳壹命，”
　　“但此間因果，卻還須妳去自解。”
　　“幽冥鬼律，便是妳唯壹的機會。”
　　勾陳也沒有具體解釋其中之意，反是越說越快。
　　“妳腳下這座仙山，便是我等給妳的最後助力。”
　　“其時這也是天皇遺留，它是帝宮的壹部分，當年的帝圃，名為槐江。”
　　“有它作為根基，妳才有抗衡三界諸天仙佛神鬼的機會。”
　　“想要驅動這座仙山，以妳的道行，還差得太遠，縱是真仙，也未必能移動此山分毫，”
　　“不過這槐江山本就是天皇之物，妳是天皇血脈，能以血肉與仙山相融，渾為壹體，”
　　“妳若此時融合，怕不是妳驅動仙山，而是仙山將妳同化，”
　　“至少待妳成就陽神，神炁歸壹，念頭實質，血肉精神再無分別，念頭便是血肉，血肉便是念頭，”
　　“那時妳才有資格融合此仙山。”
　　“三百年雷劫，是妳的苦難，亦是妳的機緣，只有雷劫起時，借其遮掩，妳方能出入幽冥，否則……”
　　勾陳沒有說出後果，不過想來不會是什麽好下場。
　　“鐘馗此人，道行雖不差，但妳也不可依賴於彼，”
　　“此人乃道門護法鬼仙，乃道門於地府之中的壹著閑棋，”
　　“只因彼時因果，方才護妳左右，卻也只會於妳危難之時現身，妳若想驅使祂，卻是萬萬不能。”
　　“反倒是地認中那位地藏王菩薩……對妳來說，或許更足以為憑。”
　　勾陳說到這裏，終於停了下來，深吸了壹口氣。
　　“好了，妳我緣分，到此為止，他日妳若能尋回帝宮，妳我或許還有再見之時。”
　　話音方落，江舟便見他身上閃爍壹道道電光，愈演愈烈。
　　瞬息之間，雷霆電光便將這道身影湮滅。
　　江舟壹驚。
　　哪怕他知道這只是對方的壹個念頭，心中卻仍湧起壹陣哀傷。
　　仿佛那位勾陳大帝當真就此湮滅了壹般。
　　難道……這便是血肉相連的感應？
　　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是天皇血脈……
　　江舟陷入壹陣混亂之中。
　　與此同時。
　　三界諸天之中。
　　眾多神聖皆是驀然壹驚。
　　彌羅天上。
　　通明殿中。
　　四聖仍沈寂在玄玄冥冥的氣機之中。
　　玉帝忽然眼皮輕動，微微睜開。
　　“中天，妳等所為，實乃逆天而行，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紫微帝君亦睜眼，綻顏壹笑道：“大天尊此言倒吾不解。”
　　“吾等所行，哪壹條不是逆天而行？”
　　“大劫之中，天尊之下，都當消磨，若不逆天而行，大天尊又舍得這三界之主的果位不成？”
　　玉帝緩緩搖頭，也不與其爭，看向壹旁的西王母、東王公：“王母，木公，妳等因果皆已了，還不欲回返昆侖？”
　　二聖相視壹眼，未等開口，便聽聞壹聲清喝。
　　“玉帝！”
　　這壹聲呼喝，震動昊天金闕，震動整個彌羅天。
　　甚至在彌羅天外，大羅天中，這壹聲聽著並不太響的呼喝，都滾滾震蕩開來。
　　天中所隱壹切眾聖仙真，都被驚動。
　　九霄之下，亦置於滾滾威神之中。
　　壹喝之威，竟至於斯。
　　通明殿中。
　　紫微笑道：“大天尊，吾這兄長脾性，妳亦知之甚明。”
　　“無論如何，那小子終究是帝俊兄長血脈。”
　　“若是不做過壹場，他怕是不會罷休的。”
　　三聖皆是明了。
　　那人確是帝俊血脈，對勾陳而言，亦子亦侄。
　　天規之下，該當有此壹劫。
　　無論是誰當這三界之主，都是難免。
　　這位玉帝或許並未有針對之意，可那不重要。
　　誰讓祂執掌天規？
　　玉帝在這聲滾滾威神之下，緩緩睜眼。
　　“也罷。”
　　壹聲輕嘆，其周身萬聖萬神的炁機陡然消失。
　　就好像……玉帝已經不在，留在原地的，不過是壹尊泥胎木塑的傀像罷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片刻之後。
　　整個彌羅天都被兩股炁機震動。
　　即便是紫微、東王公、西王母等諸聖，亦是神色沈凝，朝大羅天外看去。
　　這股波動，是勾陳與玉帝在玄空爭鬥。
　　畢竟是帝俊壹身真炁力魄所化。
　　三界六禦之中，天尊之下，屬勾陳鬥戰第壹。
　　可那玉帝能為三界之主，又豈是易與？
　　自元始天王教化眾生以來，從無有如祂壹般以壹界凡軀歷經無量劫而成此果位大道者。
　　若說勾陳是鬥戰第壹，那玉帝便是天尊之下，最為深不可測的壹位。
　　這樣的兩尊存在，即便是神聖如西王母、東王公，亦難窺其勝負。
　　這壹戰，震動了九霄。
　　卻未波及九霄之下。
　　除卻少數神聖仙真，三界之中，並無人知曉此中之事。
　　二聖之爭，於彼眾聖而言，或許只是霎那壹瞬。
　　但於凡俗而言，卻有可能是百載千秋。
　　……
　　人間。
　　北海。
　　壹尊頂盔貫甲、腰纏玉帶，手執三尖兩刃刀的神靈立於海上。
　　無數神將神兵正殺入海中，與其中無數水妖水怪浴血廝殺。
　　楊戩站在浪頭，閉目養神，神情清泠。
　　似乎全然不覺周身所處，已成仙神妖魔的血肉大磨壹般。
　　忽然心有感應。
　　擡起頭，似要穿過重重雲霄，看那九天之外。
　　那股炁機波動，別人或許感受不到。
　　卻瞞不過祂。
　　嘴角勾起，露出壹絲森白。
　　終究是等到了……
　　緩緩舉起三尖兩刃刀。
　　唇齒間輕飄飄地吐出壹個字：“殺。”
　　頭頂層雲突然滾滾激蕩開來。
　　雲中顯露出壹千二百尊神靈。
　　個個兇神惡煞，威神無比。
　　只是現出身來，便仿佛有大魔出世，人間都為之變色。
　　“殺！”
　　“壹個不留！”
　　壹千二百尊神靈踩著雲頭，沖殺下來。
　　其兇煞之態，狀如惡鬼。
　　海面上數以萬計的水妖水怪，甫壹接解，便寸寸瓦解，血肉盡碎。
　　“哼！”
　　壹聲冷哼，海底之下，緩緩出現壹個極為恐怖的黑影。
　　“楊戩！”
　　“妳找死！”
　　楊戩清笑壹聲。
　　眉間豎眼打開，壹道神光照落。
　　千萬裏深厚的海水仿佛不存壹般，神光直達無盡深海之下。
　　照出了壹片玄冥水眼之下，發尊無比龐大的水妖真身。
　　兩條不知幾萬裏長的黑蛇緊緊纏繞在壹個龐大、厚重無比的事物之上。
　　而那尊水妖，便踩在兩條黑蛇之上。
　　“呵。”
　　“玄冥？”
　　“原是仗著此物。”
　　“旁門左道，即便成就天王，吾又何懼？”
　　“今日便斬汝頭。”
　　楊戩淡淡壹笑，三尖兩刃刀壹震，整個人便化作壹道流光，沒入海中。
　　片刻之後，巨海翻湧，海嘯蹴天，天地亦為之變色。
　　……
　　天上天下，兩場爭鬥。
　　雖是全然不在壹個層面，但對人間而言，北海那壹場爭鬥，卻是影響更大。
　　長安。
　　太極宮中。
　　壹臣稟道：“陛下，方才十裏關堡傳訊，顯聖真君率壹千二百降魔神軍，已與北海妖神開戰。”
　　李世民聞言，眉頭微皺。
　　“可曾波及百姓？”
　　“十裏關堡早已布下防線，若只是壹般爭鬥，當是無虞。”
　　“只是怕那顯聖真君與北海妖神之間的爭鬥，恐怕波及極廣，很難阻擋……”
　　“哼。”
　　李世民冷哼壹聲：“還真當我人族好欺。”
　　他面色變幻壹陣，長出壹口氣道：“傳朕旨，請李衛公出面，請出玲瓏黃金寶塔。”
　　“務必護得百姓周全，還有……勿令北海妖神有壹絲逃生之機！”
　　“是！”
　　那臣子壹凜，按下心中驚意，領命而去。
　　待他離去，李世民忽然眉頭皺起，面色微白，身形晃了晃。
　　“陛下！”
　　左右皆是壹驚，過來攙扶。
　　李世民擺擺手。
　　“朕無事。”
　　“陛下，您這些日子實是太過操勞了，還要保重禦體啊。”
　　見李世民面色很快恢復紅潤，隨侍宦者心下壹松。
　　也只以為是近日因大災方解，加上天庭壓力、北海戰事之故，李世民操勞太甚，傷了神之故。
　　李世民點點頭，心中雖有壹絲疑惑，卻也是如此想法，並未太當壹回事。
　　……
　　火靈谷。
　　菩提塔中。
　　江舟睜開雙眼。
　　“江舟！”
　　三娘子見狀壹喜。
　　“妳沒事吧？”
　　江舟只覺渾身劇痛。
　　雷劫方消，但那種痛苦卻不會消失。
　　三百年之期未盡，他恐怕無時無刻都要受此痛苦折磨。
　　不過這痛苦此刻於他而言，似乎也並不是那麽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