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娑羅雙樹

　　“纖雲姐姐，公子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掏螞蟻洞啊？”
　　院子壹邊，弄巧兒和纖雲遠遠站著，眼看著江舟蹲在地上，掏土挖洞，竊竊私語。
　　纖雲嗔怪道：“不要胡說。”
　　便靜靜地侍立著，似乎隨時在等候江舟使喚。
　　江舟蹲在剛剛埋下的兩顆舍利旁。
　　並沒有理會竊竊私語的兩人。
　　枯榮老僧不論是幻滅還是寂滅，對於人間來說，都是死了。
　　但江舟懷疑他的真靈並不是跑去什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凈土，而是被九泉號令符給拘了。
　　他留下的這兩枚舍利，很有可能是他的佛果所化，當初在他眼前壹現即逝的枯榮雙樹。
　　他便想試試能不能種出來。
　　不過埋下去也有壹會兒了，也沒什麽動靜。
　　想了想，又從彌塵幡中拿出枯木龍吟。
　　剛才就是因為枯木龍吟，他才發現這兩顆舍利有可能是兩顆種子。
　　所謂枯木裏聞龍吟，闃寂中聞巨響。
　　絕滅妄念，死中得活，不生不滅中得大自在。
　　這枯木琴與枯榮無常之道隱隱有暗合之處。
　　或許也是因為這點，他將兩者同放彌塵幡中，才會產生某種異動，讓他發覺枯榮舍利的奧秘。
　　之後又在墻角裏挖了個坑，再次從彌塵幡中拿出壹物。
　　也是壹顆種子。
　　這是陳青月化生的桃樹種。
　　陳青月不知道是不是把他當成免費的園丁加保鏢了，知道他要離開吳郡，小樓下本已長得十分茂盛的桃樹瞬間枯萎。
　　存身的桃花瞬間綻放又雕零，化作了壹顆種子。
　　不過江舟覺得，這妹子八成還是覺得在他身邊，有機會接近神秀和尚。
　　江舟本想席地而坐，纖雲見他拿出壹把琴，早已靈心通透地給他搬來了壹張矮幾放在身前，很及時地將壹把小凳塞在他屁股下。
　　讓江舟不由再次感嘆壹下腐敗的人生。
　　將枯木琴放在矮幾上，雙手撫過琴弦。
　　壹陣流水般的清揚之聲開始響起。
　　壹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趕。
　　都是種樹，也不在乎多種壹棵。
　　琴聲清揚，傳揚開來。
　　在時如流淙淙，時如激流奔湧，時如龍吟潛嘯。
　　越過門墻，傳到街巷四鄰。
　　這宅子之前雖是官員住所，卻地處幽僻，左右住的也不是什麽高門大戶。
　　大多是普通市井百姓。
　　聞得琴聲，雖不解其中意趣，卻也覺得這琴聲煞是好聽。
　　初時不以為意，慢慢地竟然有些沈浸下去。
　　只覺這琴聲能令人心神祥和喜悅。
　　紛紛尋著聲音走出家門，發現琴聲竟是從洞庭湖邊新搬來的那個年輕公子的家中傳出來。
　　都有種果然如此的恍然。
　　也只有那個新來的貴人才會有這樣的興致了。
　　不過這麽好聽的琴聲，還真是第壹次聽。
　　勾欄裏的那些名花大家，也彈不出來吧？
　　江宅小院。
　　在被左鄰右舍用勾欄瓦舍中的清樂相比的清揚琴聲之中，墻角剛剛種下的桃樹種，壹顆綠苗最先破土而出。
　　抽枝發芽，寸寸生長。
　　另壹邊，兩顆枯榮舍利卻仍沒有動靜。
　　江舟也不心急。
　　只是靜心撫琴。
　　只有他知道，枯榮舍利並非毫無動靜。
　　琴聲響起時，他就感覺到了壹股晦澀的波動，於無形之中與琴音糾纏。
　　兩股截然相反的迥異氣息在泥土之中醞釀。
　　壹種充滿喜樂、愛欲，卻又有種種汙濁、哀苦、衰敗、滅亡。
　　壹種清靜、祥和，似乎永恒不變，又跳動著濃郁生機。
　　江舟本來是想種樹，給種子提供些生機養分。
　　現在體悟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反而自己在如饑似渴地汲取其中的養分。
　　漸漸地也忘了原本的目的，只是不斷地撫琴。
　　直到天色將晚。
　　弄巧兒有些耐不住性子，站不住了，想喚壹聲。
　　被纖雲拉住，拖著她在邊上遠遠侍立著。
　　紀玄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被吸引了過來。
　　看著眼前的壹幕，雖是垂手靜立。
　　眼底卻隱有精光微閃。
　　時不時地掃向四周每壹個角落。
　　此時若有人闖入，必將遭到他雷霆壹擊。
　　外邊的四鄰，卻早已經回返家中。
　　琴聲好聽，卻也不可能壹整天都耗在這。
　　對他們來說，生活是柴米油鹽，不是琴棋書畫。
　　不過也沒有人有控訴江舟擾民的意思。
　　反而他們覺得今天幹活都格外有力氣。
　　卻不知原由。
　　入夜之後，躺到床上，竟是很快就安然入眠。
　　絲毫不覺得那響了壹天壹夜的琴音刺耳攪擾。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從夜色如幕，到晨曦灑落。
　　左右四鄰已經從夢中醒轉。
　　從床上爬起，竟覺渾身有力，精神熠熠。
　　這壹覺竟前所未有的睡得安寧、舒服。
　　卻都只覺得是自己難得睡了個好覺，沒怎麽放在心上。
　　從房中出來，準備開始新壹天的活計。
　　有人卻忽然驚呼壹聲。
　　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發現。
　　那個年輕公子的家中，壹株繁茂的花樹從門墻之後探出幾根枝葉。
　　滿樹的桃花妍艷如朝霞，隨風輕動，陣陣清香撲鼻。
　　不止如此。
　　遠遠還能看到那家院中有兩株大樹聳立。
　　兩株大樹高矮大小，形容輪廓，俱無差異。
　　都是高有五丈。
　　但兩樹卻是壹枯壹榮。
　　壹株繁茂，枝葉豐蔚，華如車輪，滿樹異果，果大若瓶。
　　壹株枯枝無葉，蕭瑟枯敗。
　　兩樹相隔數丈，樹枝於空中相連。
　　“哎呀，這真是奇了怪了！”
　　“怎麽才過了壹夜，那小公子家裏就長出了這幾棵樹來？”
　　“莫不是連夜運來栽下的？”
　　“不大可能吧？這麽大的樹，說運就運？而且這剛種下的樹，也不可能有這麽繁茂的花果啊！”
　　“這家人不會是妖怪吧？”
　　“胡說八道！那小公子長得這麽俊，怎麽可能是妖怪？是神仙還差不多！”
　　眾鄰議論紛紛。
　　院中。
　　江舟早已收起枯木琴。
　　看著眼前兩棵大樹。
　　紀玄和二婢在他身後，滿目驚奇。
　　他們可是親眼看著這幾株樹從無到有地破土而出。
　　生長、綻放、結果、枯敗……
　　雖然知道自家主人不是凡人，但親眼所見這壹切，仍覺震撼無比。
　　如同經歷了壹個生死輪回般。
　　江舟拄琴而立，低語道：“果然是娑羅雙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