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壹章 取爾首級，但請笑納

　　葉孤城目光轉動，掃過滅明尊者。
　　忽然綻齒壹笑，悠然道：
　　“大師令群雄共聚，所為者，不正是千秋功業？”
　　他倒轉長劍，屈指輕彈，漫吟道：“英雄誇寶劍，功在殺人多。”
　　“憑君莫話封侯事，壹將功成萬骨枯。”
　　“不殺人，何來功業？”
　　葉孤城擡眼再望向滅明尊者，嘴角雖仍見笑意，眸中卻愈顯高漠。
　　“和尚太過虛偽，不配與論，退下罷。”
　　這神情姿態，就像是揮去了壹只惹人嫌的蒼蠅，輕慢、隨意之極。
　　饒是滅明尊者百年道行禪定功夫，壹時竟也感怒火攻心，七竅生煙，壹張祥和的臉龐也瞬間變得通紅壹片。
　　莫說是他，就算是千佛頂上的江湖群雄，也感同身受壹般，血氣都不由自主地沸騰起來。
　　這個白衣人別的本事如何先不說，這氣人的本事，卻是壹等壹的。
　　“英雄誇寶劍，功在殺人多……”
　　“憑君莫話封侯事，壹將功成萬骨枯……”
　　壹眾江湖群雄氣惱之余，如崔行之、王節信，還有楚王殿上之人，卻都是在回味著那兩句詩。
　　楚王也不禁嘆道：“不愧是與謫仙人同門之人。”
　　區區數言，卻似乎令他看到了自己座下王榻之下，是如山白骨，血海滔滔。
　　他雖滿手血腥，卻也不禁壹時恍惚出神。
　　“哪個山溝溝裏跳出來狂徒？”
　　什麽詩什麽詞，這些江湖草莽可都不在意。
　　葉孤城連番的狂態，卻是惹怒千佛頂上群雄。
　　當下就惱了壹人，從人群中躍了出來。
　　此人身材削瘦，身後卻背著壹柄大劍。
　　此劍非同壹般，劍刃極寬，幾乎有此人身形壹半。
　　在滅明尊者苦苦忍耐怒火之際，先壹步劍指葉孤城。
　　葉孤城漠笑道：“妳是何人？”
　　壹旁的崔行之回過神來，看了壹眼，附了過來，低聲道：“這是沈影劍吳不凡，陽州道上鼎鼎有名的用劍高手，雖壹向獨來獨往，但聽說壹身修為不弱於名門大宗之主。”
　　“傳聞有壹手沈影劍法，玄奇奧妙，曾差點名登梧臺，只是因其乃綠林草莽，有名無功，多有爭議，這才作罷。”
　　他說了許多，葉孤城卻似乎只聽到了壹句，眸子壹亮：“妳也用劍？”
　　那沈影劍吳不凡冷笑道：“嘿，別以為，被吹捧了兩句劍法通神，妳就真當自己劍法無雙，在某沈影劍下，妳還不夠看！”
　　葉孤城也不惱怒，微微頷首：“原是位劍道高手。”
　　“得見劍道名家，吾心甚喜。”
　　“無以為禮，唯有壹劍，取爾首級，奉予閣下，但請笑納。”
　　明明是壹句殺人的惡話，他卻說得溫文有禮，舉手投足間，皆顯雍容華貴之氣。
　　哪怕是當事人的吳不凡，心中卻也情不禁地有種“就當如此”的感覺。
　　待他反應過來，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
　　壹聲劍嘯，人劍已失。
　　卻只見壹道劍影當空壹閃即逝。
　　下壹刻，卻是寒光乍現。
　　天與地之間，似乎只剩下這壹道寒光。
　　正是影落乾坤白，光連天地寒。
　　“叮！”
　　壹聲清脆鳴聲，卻見葉孤城斜斜壹劍，抵住了吳不凡刺來的巨劍。
　　劍尖與劍尖相抵，毫厘不差。
　　兩劍的差異，卻像是壹根針，抵住了壹塊板子。
　　電光火石之間，千佛頂上眾人卻似忘記了呼吸，有些喘不過氣來。
　　直到此刻，又猛地吸了口氣，差點就岔了氣。
　　那吳不凡卻又動了。
　　他單手握劍，輕輕壹顫，頓時劍影漫空。
　　虛空霎時之間，便似山間小澗之上，微風忽起，吹下壹片細葉，緩緩落下。
　　細葉的倒影，映在清澈的澗水上，葉影相映，飄搖不止，縱然未落盡，澗上也有道道水紋湍湍細流，將葉影分映出了百道千道。
　　這細葉，便是吳不凡手中的劍，那葉影，也是他手中的劍。
　　影雖沈澗底，形在天際遊。
　　這便是吳不凡的沈影劍。
　　天上，是他的劍。
　　四面八方，虛空如澗，也盡是他的劍。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死定了！
　　這樣的壹劍，令在場之人，哪怕只是旁觀，都幾乎窒息。
　　能勉強不被此劍影響，看出幾分奧妙的人，在場絕不超過十指之數。
　　所以，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這麽壹個念頭。
　　旁觀尚且如此，何況是劍下之人？
　　他們捫心自問，在這壹下之下，自己連動都動不了。
　　即便如滅明滅凈等三山五宗的掌門壹流，也不例外。
　　不是動不了，而是不能動。
　　要破如此劍招，只有以強擊強，正面擊破。
　　這個白衣人又如何能比此劍更強？
　　在前壹刻，這是壹個肯定的反問。
　　但不過是霎那間，就便成了不確定地疑問。
　　因為他們看到白衣人動了。
　　若說吳不凡使劍，人與劍齊失，只能於剎那間見劍與影天地間閃現遊弋。
　　這白衣人，便是人與劍合壹。
　　劍就是人，人就是劍，不分彼此。
　　壹人壹劍，不過是眨眨眼，就已經出現在了數十丈高空。
　　再然後，他們便似乎看到了世間最為璀璨驚艷的壹劍。
　　白衣人身在縹緲白雲間，長劍斜指，居高而擊。
　　壹劍斜落，那是前所未見的輝煌、璀璨。
　　也是前所未見的純粹、幹凈。
　　這是怎樣的壹劍？
　　如驚芒掣電，長虹經天。
　　如青天白雲，無暇無垢。
　　鋪天蓋地的劍氣，令骨髓都凍結，令神意都寒透。
　　乍現乍斂，都聚成壹線。
　　吳不凡營造劍形劍影天地，在這壹劍現世，剎那之間，便已不復存在。
　　壹處山石上，吳不凡的身影重現。
　　手拄著巨劍，壹動不動。
　　“踏……”
　　壹襲白衣如雪，如雲飄落。
　　“壹劍西來，天外飛仙……”
　　崔行之喃喃念叨。
　　哪怕不是第壹次見了，他仍然為此劍所驚艷。
　　他以往習劍，只因劍乃儒門技藝，君子當佩劍。
　　也以為自己學會了劍。
　　可如今，他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用劍，也不懂劍。
　　不只是他，在這位葉兄面前，天下間，根本沒有幾人有資格說壹聲“懂劍”。
　　“沈影劍法？”
　　“確有可取之處，可稱玄奇，葉某記下了。”
　　葉孤城緩步走到壹動不動的吳不凡前，正襟微禮：
　　“白雲城主葉孤城，壹劍相贈，既是見禮，也是別禮，但請笑納。”
　　他的舉止是優雅的，他的神情是莊重的。
　　甚至於，千佛頂上眾人、楚王殿上君臣，都從他面上看出壹種“神聖”來。
　　令人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不是在嘲諷、反譏，他是真的將這壹“禮”視為神聖。
　　這壹禮，也似乎驚動了吳不凡，他動了。
　　卻只有壹顆頭顱動了。
　　突兀地從脖頸上壹歪，掉落下來，骨碌碌滾了幾滾，停了下來，卻仍在原地微微地晃動。
　　“……”
　　這究竟是……什麽樣的壹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