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九轉

　　即使是白雲城尋常百姓，也能感覺到這股緊張，火藥味無處不在，人們心情莫名變得暴燥。
　　城中武林人物卻小心翼翼，平常百姓的糾紛反而增多，壹言不合，破口大罵，或者動起手來，屢見不鮮。
　　這種壓抑的氣氛之下，冷無霜諸人按兵不動，他們多是住在星湖小院周圍院子裏。
　　星湖小院看著不大，周圍幾家卻都屬於小院，暗中買了下來，平時有人家住著，用的時候則可充當小院附院。
　　月華如水，傾瀉於星湖小院，後院小亭裏燈火通明，李慕禪與冷無霜對面而坐，壹邊喝茶壹邊說話。
　　“湖主，要不要去拜訪壹下林壇主？”李慕禪放下茶盞，微笑問道。
　　冷無霜搖頭：“不必。”
　　如今林壇主正在發瘋，她上門去無異於火上澆油，刺激他做出瘋狂之舉，於三笑堂與星湖小築皆無益。
　　“妳膽子太大！”她看壹眼李慕禪。
　　李慕禪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湖主，林師弟做出這等事，不能不殺，張師姐她們不能白受苦！”
　　冷無霜淡淡道：“我自有安排，何必妳自作主張？”
　　李慕禪道：“我忍不住，湖主見諒，三位前輩不要緊吧？”
　　“嗯，他們還好，對妳贊不絕口呢。”冷無霜點點頭。
　　李慕禪笑了起來，不好意思道：“我思慮不周，出了差錯，否則也不必這般大張旗鼓。”
　　冷無霜斜睨他壹眼，搖搖頭，似是失望。
　　李慕禪有些心虛，他殺林平，不僅僅是為了星湖小築，更是為了滄海山，因為這份私心，他不能理直氣壯，心總有幾分虛。
　　他忙轉開話題：“湖主，我在山洞裏發現了壹篇心法。”
　　冷無霜神色不動，淡淡放下茶盞：“是那人留下的？”
　　“是。”李慕禪點頭。
　　“嗯，妳福緣不淺，就收著吧。”冷無霜輕頷首，又端起茶盞抿壹口，清幽的目光投向夜色。
　　李慕禪忙道：“我當時受了傷，為了療傷，也就練了練，顧不上其他，湖主看看能不能練吧。”
　　他從懷裏掏出壹本黃絹冊，遞給冷無霜。
　　冷無霜也沒矯情，端下茶盞，伸素手接過黃絹冊，翻了翻，很快看完，然後合起來，閉上眼睛默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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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過後，她睜開眼睛，點點頭：“嗯，不錯！……這心法之奇，膽大包天，離經叛道！”
　　李慕禪道：“可練得？”
　　冷無霜擡頭打量著他，目光清幽如冷泉，照徹他臟腑：“妳練了吧？”
　　李慕禪點點頭：“是，我當時內力枯竭，傷勢頗重，只能硬著頭皮練了壹練，還好沒出什麽岔子。”
　　武功心法不能隨便練的，氣之運行，稍不小心就會反噬身體，尤其武功秘笈，最是不可靠。
　　世上之大無奇不有，人心詭秘更是難以揣測，有人心懷善意，有人心懷惡意，善者所譜秘笈，精妙盡出，但往往怕所托非人，遺患無窮，秘笈上難免留有壹些破綻。
　　心懷惡意者更是可怕，所譜秘笈，不但無益，反而害人不淺，壹旦真去修煉，就是跳進火坑。
　　故得了壹本秘笈，迫不及待的修煉，最是危險，最好是反復論證，好好弄通了，才能習練。
　　但有時候到了絕境，壹本秘笈就是壹根救命稻草，也別無選擇，只能賭上壹把，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有人得到秘笈，苦修數載，壹躍成為高手，有人得到秘笈，練得走火入魔，吐血而亡。
　　李慕禪因為直覺靈敏，看到壹本秘笈，即知兇吉，所以敢直接開練，送於冷無霜，卻是婉送。
　　冷無霜看看他：“妳內力深厚，突飛猛進，到了第幾層？”
　　李慕禪道：“通了天門。”
　　“好！”冷無霜黛眉壹挑，露出壹絲笑容：“天門壹通，才真正踏入上古練氣術的內堂！”
　　李慕禪道：“可惜我還不知下壹層的心法。”
　　冷無霜點點頭：“好，那我傳妳下壹層心訣吧。”
　　她把黃絹冊遞還李慕禪，道：“這本心法雖好，但不能用來常修，關鍵時候練壹練倒也無妨。”
　　李慕禪接過了黃絹冊，直接雙掌壹搓，頓時化為粉末。
　　“湖主，這心法錄於群星殿裏吧。”李慕禪道。
　　冷無霜搖搖頭：“這是妳自己的福緣，不必交於湖中。”
　　李慕禪笑道：“我學湖中武學，得到武學交於湖中，讓師兄師姐們壹塊兒修煉，增強湖中實力，也是有益於我。”
　　冷無霜露出笑容：“妳能這般想，胸懷不俗，不過湖裏有規矩，自己私下獲得的武學，如何處置湖裏不管，妳若真想分享，可自行錄於群星殿。”
　　李慕禪點點頭，笑道：“煩勞湖主錄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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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隨後問這心法不能常修的原因，他覺得這法門極妙，內力修煉進境奇快，遠勝當世任何壹門心法。
　　冷無霜搖頭道：“還是專註於上古練氣術吧。”
　　看李慕禪有些不甘心，她又道：“若是與人動手，妳可采用此法補充內力，平時最好不用，這法門層次極高，待妳五氣皆成，再用此法，效果如神！”
　　李慕禪雖有不解，仍點了點頭。
　　“我傳妳下壹層心法。”冷無霜露出壹絲笑容。
　　冷無霜把心訣娓娓道來，卻是很簡單，李慕禪聽了壹遍即記住了，接著開口發問，將疑難之處壹壹請教，冷無霜壹壹解答。
　　聽了這壹層心法，李慕禪苦笑連連，實在極難。
　　這壹層心法名為九轉煉氣訣，虛空之氣自天門進入，沿督脈而下，然後過三關，再穿過丹田，上重樓，經過天門，斯為壹轉，如此順序，接連九轉，最終歸於脾臟，才算成功。
　　這氣息運轉之路線，恰於人體內氣自轉路線相逆，人體自然順序，是在丹田內蓄氣，待氣足自行沖關，沿身後督脈上，過頭頂天門，順前身任脈下，終落於丹田。
　　他的九轉煉氣訣卻反其道而行之，試著運行了壹次，運轉起來艱澀無比，周身氣血翻湧，難受之極。
　　而這又偏偏要進入天人合壹之境，否則，虛空之氣不純，煉之無用。
　　這壹層心法之難，比起前面幾層更難幾分。
　　他試過壹次之後，額頭冷汗涔涔，渾身難受，與受內傷無異，苦笑看著冷無霜，搖頭不已。
　　冷無霜道：“這壹層煉氣法是晉階法訣，是上古練氣術真正入門之始，這壹層練成，可增壽壹甲子，要不要練？”
　　李慕禪苦笑道：“湖主練過此訣？”
　　冷無霜搖頭：“我沒練過，此法與我不合，練之無益。”
　　李慕禪嘆了口氣：“這壹關不容易過啊……”
　　若非相信冷無霜，他差點兒會認為故意殺自己，這般練法，若是從前，他直接斥為胡來，找死，練也不練的。
　　冷無霜道：“煉氣九轉，死而後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法，妳若過不了這壹關，練氣術無望。”
　　李慕禪苦笑道：“可有人過了這壹關？”
　　冷無霜搖頭：“湖裏有人試練過此功，但前面幾層也過不了，數妳走得最遠，試試看吧。”
　　李慕禪道：“可曾有人練成過？”
　　冷無霜點點頭：“應該有人練成。”
　　李慕禪笑容越發苦澀，看冷無霜的神情，怕是她也不確信，這般煉氣九轉之法，真是自殺也。
　　冷無霜難得的熱情，微笑道：“試試看吧，想要長生，不冒點險哪成？”
　　李慕禪沈吟不語，若有所思。
　　冷無霜道：“放心罷，我在壹旁護法，妳不練成我不走！”
　　李慕禪頓時答應下來，湖主有起死回生之功，有她在，起碼性命無憂，他雖不怕死，卻不想白白送死，太冤了。
　　兩人正說得歡，忽然壹聲大笑響起：“呵呵……，在下三笑堂林紫芝，欲與冷湖主壹見！”
　　笑聲震天，響徹整個夜空，李慕禪皺眉轉向冷無霜。
　　冷無霜淡淡壹笑：“沒想到他倒上門來了！”
　　李慕禪與她本商量要不要去三笑堂南壇，她不想見林紫芝，免得激化矛盾，打起來。
　　但沒想到，這林紫芝卻親自登門，她有些意外，卻神色不動，淡淡道：“林壇主大駕光臨，請稍等，本座親自迎接。”
　　她緩緩起身：“走吧，去見壹見林壇主。”
　　李慕禪道：“湖主，怕是來者不善，要不要預備壹下？”
　　他在冷無霜跟前習慣了不用虛空之眼，待林紫芝上門才發覺，也是這林紫芝修為精深。
　　冷無霜點點頭：“嗯，也好。”
　　李慕禪轉身去了，很快到旁邊的院子找到了張巧怡，張巧怡正匆匆趕來，聽了李慕禪低聲細語幾句話，點點頭，又轉身去了。
　　李慕禪則緊趕幾步，追上冷無霜，來到她身後，僅他們兩人到了正門，他上前拉開大門。
　　“吱……”壹聲門響，大門拉開，外面壹個紫膛臉中年大漢昂然而立，身後是六個老者，神態各異，有的微闔雙眼，有的抱肩則立，有的懶洋洋的打量冷無霜，有的低頭沈吟。
　　這六個老者神態雖異，卻個個修為深厚，精華內斂，反而沒有武林高手的咄咄銳氣，更像糟老頭子。
　　李慕禪皺了皺眉，打量紫膛臉中年，看來他便是林紫芝了，身著錦衣，頜下須髯飄拂，氣度如獅，昂然如俯視眾生。
　　他壹雙丹鳳眼開闔間冷電森森，直照徹臟腑，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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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壇主，久違了。”冷無霜抱拳頷首，神情淡然。
　　林紫芝呵呵壹笑：“壹別數年，冷湖主風華更盛往昔，可喜可賀！”
　　冷無霜淡淡笑了笑，轉身道：“請進吧。”
　　“呵呵，深夜冒昧前來，有擾了。”林紫芝抱拳呵呵笑道，客氣非常，絲毫看不出悲傷忿怒。
　　冷無霜不再多說，林紫芝望向李慕禪：“不知這位小兄弟是……？”
　　“李竹見過林壇主。”李慕禪抱拳。
　　“李竹？”林紫芝雙眼微瞇，冷電迸射，如兩柄長劍射至，令人心寒。
　　李慕禪神情不動，抱拳道：“在下與林師弟相熟，可惜英年早逝，不能再與林師弟見壹面。”
　　林紫芝呵呵笑了起來：“妳與孽子感情不錯？”
　　李慕禪笑道：“雖相處時間不久，但總算有幾分交情。”
　　林紫芝驀地壹沈臉：“我怎麽聽說，妳們兩個結了仇，他因為妳才被逐出星湖小築！”
　　李慕禪神色不變：“是林師弟誤會了。”
　　林紫芝冷笑壹聲，眼中寒光閃爍：“哼，好壹個誤會，巧令辭色，怪不得平兒鬥不過妳！”
　　他忽然壹揮長袖：“走吧！”
　　李慕禪輕飄飄壹掌按出，“砰”壹聲悶響，李慕禪與林紫芝同時退了壹步。
　　“咦？”林紫芝訝然擡頭。
　　李慕禪淡淡壹笑：“林壇主，這是何意？”
　　林紫芝冷笑：“嘿嘿，好壹個星湖小築的弟子！……妳這般身手，殺平兒綽綽有余了！”
　　李慕禪眉毛壹挑：“林壇主這般說法，實在讓人齒冷！”
　　林紫芝冷笑：“妳是平兒的仇人，他不能報仇，我這個做父親的替他報了，小子，納命來罷！”
　　他說著話，踏前壹步，探掌抓來。
　　李慕禪眼前白影閃了壹下，冷無霜已經站在他跟前，白袖輕飄飄壹拂，迎上林紫芝的大手。
　　“砰！”壹聲悶響，林紫芝手如觸電般疾縮，“噔噔噔”踉蹌後退三步，紫膛臉顏色深了幾分，如喝醉了酒，雙眼朦朧失去焦距。
　　“壇主！”身後壹個老者扶住他，轉頭怒瞪冷無霜。
　　冷無霜擋在李慕禪跟前，淡淡道：“好壹個林壇主，與小輩動手，不嫌丟了自己的身份！”
　　林紫芝甩甩頭，恢復清明，臉色陰沈如水：“冷湖主，妳要與咱們三笑堂為敵了！”
　　“為敵又如何！”冷無霜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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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空氣仿佛凝固了，林紫芝微瞇眼睛，冷電迸射，死死瞪著冷無霜，冷無霜淡淡看著他，目光壹瞬不瞬，清亮精純，宛如實質。
　　兩人目光似乎在空氣中撞擊，濺出壹道道火花，李慕禪能真切感受到兩人之間的精神交鋒。
　　最終，林紫芝差了壹籌，仰天打了個哈哈：“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壹代新人換舊人，冷湖主是不把在下放在眼裏了！”
　　冷無霜淡淡道：“不顧身份跟小輩出手，本座不敢茍同！”
　　林紫芝搖頭笑了笑：“在下跟李少俠開個玩笑罷了，冷湖主又何必這般認真，呵呵……”
　　冷無霜道：“林壇主此來有什麽事麽？”
　　她站在原地，再沒有往裏請的意思，冷冷淡淡，夜風徐來，白衣飄動，宛如月中仙女。
　　林紫芝臉上怒氣壹閃，隨即斂去，露出笑容：“在下只是想問問，當初為何非要把我孽子驅除星湖小築！”
　　冷無霜道：“他殘惡同門，心性陰毒，我星湖小築容不得這般心性弟子！……所謂子不教父之過，林壇主，妳把他寵壞了！”
　　林紫芝冷冷道：“冷湖主，平兒已經不在了，死者為大，這般評價太過了罷！”
　　冷無霜道：“壹是壹，二是二，該是如何就是如何，他無論是生是死，不能改變什麽，林壇主是來秋後算賬的罷？”
　　林紫芝沈聲道：“不錯！”
　　他深吸壹口氣，雙眼迸出冷光：“平兒本是前途遠大，卻被妳星湖小築所毀，否則，他何至於受那樣的苦，冒那樣的險，才取得這般成就，卻不成想，妳們星湖小築竟還不放過他！”
　　冷無霜搖搖頭，似是懶得反駁，淡淡道：“不必多說，妳究竟要怎麽做，劃下道來罷！”
　　“好，痛快！”林紫芝冷笑，掃壹眼李慕禪：“冤有頭債有主，我想會壹會李少俠！”
　　李慕禪呵呵笑了起來，搖搖頭。
　　這林紫芝還真是暈了頭，這般無恥的事都做得出來，絲毫不講究風度與規矩，悍然對壹個晚輩動手。
　　看來他真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壹個人再精明，壹旦被感情所制，會變得偏執而糊塗，什麽傻事都做得出來。
　　冷無霜也笑了起來，搖搖頭，與李慕禪的動作幾乎壹樣，嘴角噙著壹絲不屑與譏諷。
　　林紫芝對她的諷刺視而不見，淡淡道：“雖說李少俠是晚輩，但修為卻極深，在下怕是不敵，倒要討教壹二！”
　　冷無霜搖頭嘆道：“好壹個三笑堂，真是英雄輩出！”
　　她目光掃過其余六個老者，他們紛紛轉過頭去，不與她目光相觸，心下裏對壇主的行事也不以為然。
　　但他們也理解，壇主只有少壇主壹個孩子，寵愛非常，如今橫死，兇手又跳崖而亡，屍骨無存，他這壹股憤懣之氣郁在心口，壹直不能發泄出來。
　　如今見到少壇主的仇人，自然要動手，也算是替少壇主出壹口氣，告慰少壇主在天之靈，壇主也能得壹絲心慰。
　　他這般不顧身份之舉雖過分，卻情有可原，權當作沒看到罷。
　　林紫芝毫不在乎，轉頭望向李慕禪：“李少俠，是藏在女人身後，還是與老夫壹戰！”
　　李慕禪笑著搖頭：“林壇主，小子壹切聽從湖主吩咐。”
　　兩人剛才對了壹掌，看似平分秋色，李慕禪卻知道自己還差了壹籌，壹旦動手絕不是林紫芝的對手，內力差壹點兒，招式更不會占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