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雨真

　　他跏趺坐上壹個黃蒲團，調息寧神，很快進入定境，心湖澄澈，身體柔軟舒暢，眼前壹片光明，不知時光流逝。
　　他心念壹動，開始觀想天人神照經圖。
　　但乍壹觀想之下，光明迅速褪去，壹團漆黑湧上來，迅速擴散，彌漫開去，轉眼功夫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
　　在這黑暗中，他心神如陷泥沼，念頭流轉滯澀，感覺也變得遲鈍，好像時間倒退，回到了禪功未成時。
　　他定力極深，恐懼念頭壹生馬上被剔除，心壹動不動，如端坐於虛空中俯看蕓蕓眾生，對生死無懼，自然壹切無懼。
　　對這黑暗，他只淡淡觀之，對眼前異狀，他冷眼旁觀，似看天上浮雲，篤定究竟會飄走。
　　定中不知歲月，不知過了多久。
　　他似乎陷入沈睡，念頭定住不動，恍恍惚惚，無思無想，任由時光流逝，順其自然。
　　仿佛過了壹剎那，又像過了悠久，黑暗開始褪去，壹團柔和的明光出現，先是燭光般壹小團，慢慢漲大，隨後擴散開來，他周身如沐陽光中。
　　好像天地初成，萬物始發，念頭開始轉動。
　　李慕禪睜開眼睛，悠悠嘆息壹聲，有些無奈的搖搖頭，自己猜錯了，午時觀想天人神照經，並無用處。
　　沒有甘露降下，甚至觀不出圖像。
　　他皺眉沈思，這觀天人神照經確實深奧，難以揣測，如今只能觀想明月，湖水，蓮花，不知究竟如何能觀想出人來。
　　每天只能子時左右修煉，其余時間修煉毫無用處，委實令人心癢，卻又無奈。
　　他看了看天色，摒除雜念，以神導氣，流轉了兩個周天，頓時身體暖融融的，如浸溫泉中。
　　手印解開，他慢慢站起來，扶著朱色欄桿俯看靜園，長舒壹口氣，這樹林郁郁，假山點綴，中間溪水穿插，山、水、林完美結合，雅致精美。
　　這三姑娘梅松婉的才情確實不俗，自己不如也，能在這靜園裏練功，實是壹大享受，天樞院的地位委實不同。
　　……
　　天樞院清晨時分。
　　“好！”
　　“不錯不錯，這壹招使得好！”
　　“妙！妙！真妙啊！”
　　院裏傳來吆喝，洪亮、歡快，不時響起拍巴掌聲。
　　院中大槐樹下，陽光斜照著尉遲明，他穿著壹身寶藍勁裝，圓墩墩的身材也有了幾分英武。
　　他正倚著大槐樹，不停的拍著巴掌，圓乎乎的臉滿是笑容。
　　他身前不遠處，劍光閃爍，不時叮叮作響，兩人正在纏鬥。
　　程曉風站在他身邊，也著壹襲寶藍勁裝，雙手抱臂，不時微笑點頭，露出贊嘆神情。
　　場中兩人壹個是賀南山，另壹個是李慕禪，劍光霍霍，妳來我往，鬥得難分難解，不分上下。
　　李慕禪神情沈靜，壹招壹式質樸無華，賀南山劍勢滔滔，如巨浪排空。
　　李慕禪劍招質樸，施展梅花十二劍，與賀南山的鎮海劍壹比，黯然失色，論招式精妙實有雲泥之別。
　　賀南山劍勢雄渾，空氣仿佛化為了潮水，被劍勢攪動得洶湧澎湃，欲將李慕禪淹沒。
　　但李慕禪劍勢質樸，宛如壹塊兒礁石，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動。
　　兩人壹時僵持不下，鎮海劍法威力宏大，氣勢磅礴，好像隨時會擊潰梅花十二劍，偏偏差那麽壹點兒。
　　每到關鍵時候，李慕禪劍招驀地變快，迅如壹道閃電，只壹劍便逼退賀南山，挽回頹勢。
　　如此三番五次，賀南山縱使性子深沈，氣度過人，畢竟仍是青年，仍被惹惱了，忽然壹撤劍，飄身後退，哼道：“五師弟，就比到這裏罷！”
　　尉遲明拍著巴掌大笑，樂不可支：“哈哈，二師兄，是不是很憋氣啊！”
　　“四師弟，妳來試試？！”賀南山橫他壹眼，沒好氣的哼道。
　　尉遲明搖搖頭：“我才不跟他比，忒沒勁！”
　　程曉風笑得雲淡風輕：“壹招鮮，吃遍天，五師弟力大無窮，這壹劍又快又猛，可謂立於不敗之地！”
　　李慕禪笑瞇瞇的，挽了壹個漂亮的劍花，還劍歸鞘，笑道：“二師兄，我覺得我這梅花十二劍還差點兒火候！”
　　“我的好師弟，妳就甭說風涼話了成不？！”尉遲明呵呵笑道，搖搖頭：“咱們快沒臉見人了。”
　　程曉風也搖頭微笑。
　　賀南山嘆了口氣，苦笑道：“五師弟，我看吶，妳也不必練梅花十二劍了，就妳剛才那壹劍，足夠用了！”
　　李慕禪笑了笑，道：“我沒別的本事，就這壹身力氣。”
　　剛才那壹劍，他未用全力。
　　尉遲明道：“五師弟，妳這壹身力氣可羨慕死人了！抵得上咱們苦練二十年！”
　　李慕禪笑道：“可惜，僅憑力氣，不明劍法，只是靶子而已，……我練劍的天資不成，成就終究有限的。”
　　程曉風搖搖頭：“我看不見得！……瞧瞧這梅花十二劍，五師弟妳半月的功夫能練到這般程度，咱們做不到！”
　　“不錯。”賀南山壹拍額頭，恍然道：“記得當初咱們練梅花十二劍，花了足足壹個月功夫！”
　　他神情驚異的打量著李慕禪，忽然驚覺，這笨手笨腳的五師弟，其實並非想象的那麽笨拙。
　　不知不覺中，他做得比自己三個更好。
　　“勤能補拙嘛。”李慕禪笑道，看著憨厚老實。
　　這半個多月，李慕禪的生活極平淡。
　　早上吃過飯，便來到梅府天樞院，跟賀南山等三人壹塊兒練劍法，隨金開泰學梅花十二劍。
　　晚上，離開梅府，回李家村的家中，吃過晚飯，與家人說閑話，說說笑笑壹番，待他們睡覺時，他回澄靜寺，修煉觀天人神照經，同時練習劍法。
　　他壹心專註，所有事皆拋諸腦後，只有壹門心思：學全了梅花十二劍，將其化為本能，再煉好觀天人神照經。
　　半個月來，觀天人神照經沒有什麽大進展，只是頭腦越發清亮，感官越發敏銳，世界變得越發生動了，對劍法練習沒什麽大用，精神更好壹些罷了。
　　梅花十二劍，每天練壹劍，他無時無刻不在練劍，仿佛身化為劍。
　　如今，半個月過去，梅花十二劍已經化為了他的本能，隨意出手便是梅花十二劍，不假思索。
　　他如今練劍法，不再單獨練，與賀南山三人切磋。
　　此時，觀天人神照經的妙處顯現，他思維如電，速度遠勝劍招，對方什麽招式他都能反應過來。
　　梅花十二劍化為本能，不必特意去想，只要念頭壹動，自然的使出，就像平常人用手，想拿東西時，根本不必去想手如何動作，只要壹想，手自然伸過去了。
　　因為純熟，梅花十二劍雖然簡單，他用得極妙，常常化腐朽為神奇，面對賀南山三人的劍法仍能抵擋壹陣子。
　　……
　　“五師弟，我有壹個主意。”程曉風摸了摸眉角，若有所思。
　　李慕禪道：“三師兄請講！”
　　程曉風道：“妳與其費盡心思練梅花十二劍，不如練好剛才那壹劍，……那壹劍又猛又快，若是練好了，威力極強！”
　　“不錯！……不錯！”賀南山點頭。
　　這壹劍的威力他深有體會，劍來如閃電，自己除了閃避無他途，劍上蘊的力道剛猛強橫，霸道無比，壹旦硬接，虎口發麻，半邊身子跟著發麻，若無內力流轉恢復，直接敗了。
　　這五師弟的神力驚人，委實不可思議。
　　“五師弟，那壹劍妳可用內力了？”程曉風問。
　　李慕禪搖頭。
　　他雖然天元吐納術初成，內力綿綿不絕，身體的力量與速度增強，但並不了解內力運用。
　　梅花十二劍只是基本劍法，甚是粗淺，也不涉及內力搬運。
　　程曉風道：“可惜，妳正練天元吐納術，若練了別的內功心法，這壹劍可更快更狠，威力更強，二師兄怕接不住！”
　　李慕禪笑問：“那我練什麽心法最好？”
　　程曉風道：“就要看五師弟妳的體質了，……《太陽真經》，《太陰真經》，《少陽真經》，《少陰真經》，《陽明真經》，《厥陰真經》，每壹部心法都是頂級的，咱們天樞院可直接修煉，……這六部心法，修得任何壹部，妳那壹劍都威力倍增，除了大師兄，怕是沒人擋得住！”
　　“嗯，不錯。”賀南山點頭。
　　尉遲明壹擺手，粗聲粗氣道：“五師弟，那勞什子天元吐納術還是甭練了，害死人！……我去求壹求統領，傳妳《太陽真經》！”
　　“多謝四師兄了。”李慕禪合笑道：“我自己去跟統領說罷。”
　　尉遲明壹急，待要說話，賀南山壹擺手打斷了他，笑道：“……也好，統領對五師弟極看重，說話更管用。”
　　李慕禪笑了笑，若有所思。
　　他最想學的，不是六真經之壹，而是金剛不壞神功。
　　自從曉得自己弱點，他對於金剛不壞神功更熱切，揚長避短，自己要以拙勝巧，以力破巧，金剛不壞神功最合適。
　　他曾問過金開泰，如何才能學得金剛不壞神功。
　　金開泰搖頭，這可不是易事，這門功夫雖然沒人練成，畢竟是鎮府絕學，尋常人根本學不得。
　　其壹是身世，他倒是沒問題，畢竟是李副執事之弟，忠心不愁。
　　其二是潛力，他已入天樞院，只要在大比中奪得前三，才有可能學得金剛不壞神功。
　　……
　　四人正說著話，忽然沈重的腳步聲響起，壹個青年緩步進來，氣度英武肅重，他停住，掃壹眼眾人，輕輕頷首：“二師弟，妳們都在？”
　　他說話間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度。
　　“大師兄！”四人忙迎上去。
　　尉遲明眉開眼笑，迎上前道：“大師兄，怎麽才回來！不是只要十天嗎？”
　　英武青年露出壹絲笑意：“半路出了點兒麻煩，打了壹場。”
　　他目光落在李慕禪身上。
　　李慕禪也打量著他，這青年身材魁梧，高自己壹頭，臉龐方正，兩道劍眉斜插入鬢，雙眼熠熠閃光如寶石，嘴方鼻挺，不怒自威。
　　他看著年紀甚輕，氣度卻端凝沈穩，比年紀成熟了五六歲。
　　李慕禪思忖，這必是大師兄趙雨真了，果然人材壹表，氣度不凡。
　　二師兄賀南山深沈內斂，風度極佳，三師兄程曉風翩翩若鶴，清高孤岸，四師兄外兇內熱，各有風采，但與這位大師兄壹比，皆遜了壹籌。
　　尉遲明忙道：“大師兄，這是咱們新進的小師弟，法號湛然，俗名李慕禪！”
　　李慕禪斂去思緒，微笑合十：“見過大師兄。”
　　“五師弟不必多禮，今後就是壹家人了。”趙雨真合十壹禮，淡淡點頭。
　　李慕禪微微壹笑，點點頭。
　　“我先去換身衣裳。”趙雨真對四人說道，轉身進了北面正中的屋子。
　　李慕禪目送著他離開，若有所思，他腳步沈凝，踏著壹種獨特的韻律，隱隱有幾分輕盈之感，顯然修為不俗。
　　尉遲明道：“五師弟，大師兄看著冷淡，其實對咱們很好的。”
　　李慕禪笑笑點頭。
　　比起二師兄他們三個，大師兄確實顯得冷淡，不過，他眼神滿是友好，並無敵意。
　　隨著修煉觀天人神照經，他原本就逾於常人的五官與六感更強幾分，對面之人若有敵意，他馬上能感覺出來。
　　賀南山與程曉風也安慰他，賀南山笑道：“咱們大師兄面冷心熱，有什麽事都是壹肩擔著，以後五師弟就知道了。”
　　尉遲明哈哈笑道：“大師兄回來啦，咱們也不用怕宮輕雲那臭丫頭了！”
　　程曉風點頭：“大師兄自從練了少陽真經，功力突飛猛進，這回又進境不少，宮輕雲討不了好的。”
　　三人正說著，趙雨真換了壹身寶藍長衫出來，在寶藍長衫映襯下，他面如冠玉，神采飛揚。
　　“走，過去說話。”趙雨真壹指對面的廡廊。
　　五人來到廡廊下，柱子之間似椅似床，賀南山與程曉風跟趙雨真坐在南邊，尉遲明與李慕禪坐在北面，五人相對而坐。
　　……
　　趙雨真微笑道：“咱們天樞院好久沒進新人了，五師弟能進來，真是大喜事，今晚咱們去超然樓，好好慶祝壹下。”
　　“多謝大師兄。”李慕禪合十壹禮，欠了欠身。
　　趙雨真擺擺手：“咱們壹家人，不必如此多禮！”
　　“是。”李慕禪輕頷首，低眉垂目，壹幅老實巴交的模樣。
　　他覺得這樣很有趣，仿佛隱在暗處，洞悉眾人內心，別有壹番超然遺世的奇妙之感。
　　“大師兄，五師弟可是奇才！”賀南山道。
　　“哦——？”趙雨真微笑望來。
　　他知道，二師弟看著不顯山不露水，氣度翩翩，和氣從容，內心卻是高傲得緊，更勝三師弟幾分。
　　李慕禪不好意思的笑笑，沒說話，這時候說話不如不說。
　　尉遲明興高采烈的道：“五師弟神力驚人，大師兄妳也擋不住！”
　　趙雨真恍然點頭，笑了笑：“好啊，有五師弟加入，咱們天樞院實力大增，可以揚眉吐氣了！”
　　“可不是！”尉遲明用力點頭，馬上壹沈臉：“大師兄，趁妳不在，宮輕雲又教訓了咱們壹回！”
　　趙雨真臉倏的沈下去，眉頭輕蹙：“怎麽回事？！”
　　他壹沈臉皺眉，周圍氣氛隨之壹變，空氣似乎稀薄了幾分。
　　尉遲明恨恨道：“我與三師兄教訓了兩個家夥，結果與瑤光院有點兒瓜葛，宮輕雲趁機教訓了咱們。”
　　趙雨真臉色陰沈，雙眼閃爍，精芒隱隱。
　　李慕禪暗驚，這大師兄好深的內力，外顯於形，聽統領說，這表明內力已經登堂入室。
　　趙雨真沈著臉半晌，擡頭哼道：“妳們啊，也不長記性！”
　　尉遲明苦著臉，低下頭，程曉風摸了摸眉角，也不說話。
　　賀南山嘆道：“大師兄，即便咱們乖乖不惹事，宮輕雲總有法子的，怪只怪咱們技不如人！”
　　“這壹次我不管了！”趙雨真沈聲道，目光在兩人臉上掃來掃去：“堂堂天樞院的弟子，竟被瑤光院的欺負，咱們天樞院的面子都被丟光了，我可沒臉找她！”
　　“大師兄……”賀南山低聲道。
　　趙雨真壹擺手，沈聲道：“二師弟，妳不必給他們求情！……我壹個大男人，可不好意思與壹女流之輩見識！”
　　尉遲明撇撇嘴，小聲道：“宮輕雲就知道妳不敢拿她怎麽樣，才這般放肆！”
　　趙雨真瞪他壹眼，尉遲明馬上住嘴，又低下頭。
　　趙雨真哼道：“三師弟，四師弟，有本事，就練好了武功，自己把臉面掙回來，才算是男人！”
　　見尉遲明又要張嘴，趙雨真壹哼，將其鎮住，沈著臉道：“四師弟，妳是不是又要埋怨天元吐納術？”
　　尉遲明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撓頭。
　　趙雨真道：“天元吐納術確實絕頂心法，咱們練不成是資質不夠，怨不得統領，其中好處妳們應該也體會到了，四師弟，妳莫要再廢話！”
　　“是，大師兄。”尉遲明耷拉著腦袋，乖乖點頭。
　　趙雨真壹擺手：“好啦，別哭喪著臉，我這次在外面，無意中獲得壹本劍訣，妳們都來參詳壹番。”
　　“什麽劍訣？！”尉遲明馬上擡頭，興奮的追問。
　　周圍空氣頓時壹松，隱隱的壓力消失了，李慕禪暗自感嘆，這大師兄的威勢著實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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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影劍訣。”趙雨真笑著從懷裏掏出壹本冊子。
　　黃色絹布制成的冊子，看著有些古舊，甚是厚實，與劍鞘差不多。
　　尉遲明三人如餓狼見著綿羊，雙眼放光，死死盯著黃絹冊子，看模樣恨不得壹把奪過來。
　　趙雨真遞給賀南山，笑道：“我看其不遜於咱們所修劍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參詳壹番不無裨益。”
　　賀南山小心接過了，翻開看了看，看得甚快，不停的點頭，贊嘆：“好劍法！真是好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