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與君訣（下）

　　胡小天望著姬飛花在夜風中孤獨的背影，在他心目中向來強大完美的姬飛花還是第壹次在他的面前表現出這樣的無助和悲哀，他不由得生出壹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自己何嘗不是被胡不為利用，若非母親的死去，自己只怕至今還未真正醒悟。
　　胡小天道：“姬大哥，以後打算怎麽辦？”
　　姬飛花拿起酒壺仰首喝了幾大口，然後頭也不回地將酒壺拋向胡小天。
　　胡小天接住，酒壺中已經沒有多少，他將剩下的酒喝完。
　　姬飛花道：“徐家的勢力遍及天下，徐老太太在金陵城養尊處優，金陵徐府不但富甲天下，而且是天下間機關最為復雜的所在，徐老太太已經多年沒有公開露面，她是死是活無人知曉，她是否人在金陵也無人知道。”
　　胡小天道：“妳想要對付徐家嗎？”
　　姬飛花搖了搖頭道：“我已經失敗，敗軍之將，不可言勇，在多數人的眼中，我早已死去，憑我現在的實力又豈能撼動根深葉茂的徐家。”
　　胡小天道：“我看妳的功力好像已經恢復了。”
　　姬飛花轉過頭來，不知為何他笑了起來，這壹笑羞花閉月，讓空中的星辰都為之黯然失色。胡小天不由得看的呆了，這廝向來以直男自居，卻想不到居然會被壹個男子的美色所迷，確切地說應該是太監，姬飛花是太監，即便是太監他也是最美的太監。
　　姬飛花從胡小天突然變得灼熱的眼神中覺察到了什麽，淡然道：“我的武功沒那麽容易恢復，逃命的功夫或許恢復了壹些。”
　　聽說他的內力仍然沒有恢復，胡小天心中居然有些擔心，姬飛花惹下那麽多的仇家，以他現在的狀態若是遭遇強敵豈不是麻煩。心中忽然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氣：“姬大哥，不如妳留在東梁郡，只要有我在，沒有敢動妳。”
　　姬飛花呵呵笑了起來：“什麽時候我姬飛花需要別人保護了？”
　　胡小天有些尷尬道：“姬大哥，我……我沒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姬飛花微笑道：“小胡子，不過妳今晚的話我記住了，若是有壹天我當真有難，妳會不會前來救我？”
　　胡小天用力點了點頭道：“會！”
　　姬飛花道：“妳若是能夠在庸江站穩腳跟，將來的天下未嘗不會有妳的壹席之地。”
　　胡小天笑道：“姬大哥認為我配壹席之地嗎？”
　　姬飛花忍不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道：“我雖然知道妳有些能力，可是妳總是能讓我感到意外。”他從袖口中取出壹本賬簿扔給了胡小天。
　　胡小天慌忙接住，好奇道：“什麽？”
　　姬飛花道：“這裏面記錄著朝廷的壹些事情，還有我昔日秘密培植的手下，其中有些人已經遭遇了不測。”說到這裏他神情黯然，自從他失勢之後，洪北漠就命令天機局在大康境內進行大範圍的搜查剿殺，姬飛花苦心經營的組織也遭受重創，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人逃過壹劫，姬飛花道：“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妳若是能夠加以利用，以後必然可以為妳成就大業奠定基礎。至於上面記載的官員，其中有不少他們的把柄，以妳的聰明才智，應該明白怎樣使用。”
　　胡小天心中暗自感動，姬飛花送給自己的可是壹份無法估量的大禮。他低聲道：“姬大哥，這禮物太重，小天不敢收！”
　　姬飛花道：“讓妳收下妳就收下，哪有那麽多的廢話！”
　　胡小天道：“姬大哥，不如妳留下來當家作主，小弟必盡力輔佐大哥成就大事。”
　　姬飛花瞪了胡小天壹眼：“說什麽混賬話？施舍我還是可憐我？”
　　面對大雍三萬大軍依然淡定自若的胡小天，在姬飛花的面前卻有些亂了方寸，尷尬道：“我沒那個意思！”
　　姬飛花卻又笑了起來，這壹笑冰雪消融，胡小天都有些不敢看他了，害怕自己被他的笑容迷醉，搞不好性取向都會發生變化。
　　姬飛花道：“知道妳舍不得。”
　　“我……”
　　“我也不會要，小胡子，無論妳信或不信，我從來都沒有爭霸天下之心。”姬飛花的目光追逐著天空中的星辰：“我活在世上的唯壹動力就是復仇，當我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卻功虧壹簣，現在我甚至連自己的真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胡小天暗忖，姬飛花並沒有說實話，他應該知道仇人是誰，徐老太太無疑是楚家悲劇的壹手制造者，如果說龍宣恩親手殺掉了楚扶風、楚源海父子，那麽徐老太太才是這場悲劇的策劃者。
　　姬飛花道：“壹個太監永遠都不可以服眾！小胡子，妳和我不同，妳是個假太監！真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姬飛花的唇角露出淺淺的笑意。
　　胡小天道：“姬大哥何時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呢？”
　　姬飛花並沒有回答他這個無聊的問題，輕聲道：“珍惜妳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壹切，趙武晟此人可堪大用，他的父母死於趙登雲之手，壹直以來他都是我潛伏在庸江水師的壹張王牌，不到必要的時候，我沒想過讓他暴露。”
　　胡小天點了點頭，總覺得趙武晟最後關頭的站隊姬飛花應該起到了作用，他本想問個明白，可是想起姬飛花的脾氣，他若是不想說，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問出來，也許只能等到以後從趙武晟那裏得到解答了。
　　姬飛花道：“聽說妳和七七已經訂了婚？”
　　胡小天道：“乃是皇上的壹計。”
　　姬飛花道：“七七那丫頭野心勃勃，這匹野馬妳若是駕馭好了，可以陪著妳馳騁千裏，若是妳無法馴服她，只會被她摔得遍體鱗傷。”
　　胡小天微笑道：“對女人我還有些辦法。”
　　姬飛花瞪了他壹眼道：“大言不慚！女人沒那麽好對付，妳在女人手上也栽了不少跟頭吧？”
　　胡小天道：“那是我讓著她們！”這句話簡直就是厚顏無恥了。
　　下方燈火閃爍，卻是士兵開始巡夜，對側瞭望臺之上負責值夜之人似乎發現了什麽，大聲道：“什麽人？”
　　姬飛花腳步壹動，來到胡小天的近前，兩人立足的地方極其狹窄，胡小天擔心他摔下去，伸手自然而然地將他摟住，卻發現姬飛花的腰肢纖細盈盈壹握。
　　瞭望臺上的那人揚起火把照了照，並沒有發現異常，喃喃道：“真是見鬼了！”
　　胡小天和姬飛花近在咫尺，聲息相聞，胡小天望著姬飛花那張美得毫無瑕疵的面孔，心中忽然萌生出壹個想法，如果姬飛花是個女人那該有多好。
　　姬飛花道：“我走了！”他想要從胡小天的懷中離開，胡小天卻沒有放手的意思，壹手摟住他的身體，壹手將大氅解了下來，為姬飛花披在肩頭，低聲道：“妳穿得太單薄了。”
　　姬飛花聽到他的這句話竟然感到心頭壹酸，有生以來還從未有人表露過對自己的關心。他是個強者，壹直以來都是在人前高高在上的強者。有誰會去關心他，有誰會認為他也需要關心？姬飛花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每次當他意識到自己要忍不住流露出軟弱，他就必須要離開，而他的軟弱卻只會在壹個人的面前流露，這個人就是胡小天。
　　“我走了！”姬飛花沒有拒絕胡小天的好意，披上大氅離開了他的懷抱。
　　胡小天道：“去哪裏？”
　　姬飛花道：“去查清當年的壹些事！不必找我，船隊抵達下沙港之後，我就會離開。”
　　胡小天點了點頭，忽然說了壹句讓他自己都感到難為情的話：“我會想妳！”
　　姬飛花淩空飛起，沿著風帆無聲無息滑落下去。
　　胡小天並沒有追逐他的腳步，手中握緊了姬飛花送給他的那本賬簿，這本賬簿對姬飛花來說應該是極其重要的，當初他掌控朝堂，震懾群臣靠得就是其中的隱私和把柄，現如今他將這本賬簿送給了自己，證明姬飛花已經放棄了東山再起的打算，難道他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復仇，而無爭霸天下之心？他既然識破了徐老太太的真正用心，就應該知道造成楚家悲劇的真正元兇是誰，以姬飛花的性情他絕不會放過金陵徐家。
　　在胡小天的印象中，姬飛花壹直都是壹個殺伐果斷的人物，他之所以隱匿身份，也許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武功應該沒有恢復，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又豈能冒險復仇。
　　清晨的下沙港籠罩在壹層淡淡的晨曦下，空氣中的硝煙味道仍然未被江風吹盡，破損尚未沈沒的戰船已經被拖到了下沙港，港口上聚滿了整理戰利品的士兵，循著庸江向下遊方向看去，在距離下沙港大約兩裏左右的大片空地上擺滿了從江中撈取的屍體，密密麻麻，數以千計。
　　胡小天緩步走下戰艦，望著已經先行下船的那群士兵，試圖從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背影，人群湧動之中早已分不清那人身在何處，胡小天在心底暗自嘆了口氣，今日與君訣，他日再見不知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