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七組集合(上)
間客 by 貓膩
2018-6-26 19:10
煙花綻放千朵花瓣,如何猜到哪瓣是妳想要擷取或是碾成紅泥的對象?至少舊月基地上的官兵們猜不到。
計算能力無比強大的憲章電腦,在這朵由無數濺射軌跡曲線組成的煙花面前,仿佛思維也變得有些錯亂,與舊月基地聯結的自動控制光幕上,35個數據值劇烈振蕩,瞬間溢出上限,然後驟然停滯。
所以當那七截破爛艦身爆成數千粒流星掠過舊月時,地面準備很長時間的數十門光能主炮始終沒有發射。沒有精確的坐標確定,即便發射又能擊中幾塊?
相對於數千塊碎片來講那沒有任何意義。
憲章局地底深處的二維光幕上,綠色數據流快速流淌,極為罕見地出現了片刻凝滯畫面,就像永遠瀟灑垂落的瀑布,突然被頑童扔過去的石塊打斷瞬間,雖然只有瞬間卻是極為關鍵的瞬間。
憲章電腦計算程序恢復,在2.3秒之後,向舊月基地發送了最準確的計算結果,然而這個時候,那艘爆炸後的黑色破爛飛船已經變成無數碎片,大部分墜落大氣層變成美麗的流星雨,還有些碎片擦著大氣層邊緣彈向更遠處的星系深處。
那些被大氣層彈飛的飛船碎片,因為沒有後續動力的緣故,軌跡變得緩慢而難以計算,其中有壹塊碎片悄無聲息潛入星系小行星帶。
對於浩瀚宇宙來說,那只是塊不起眼的微小碎礫,但其真實體積依然有壹幢房子大小,如果近距離觀察,可能發現在外部焦黑醜陋廢棄金屬構件包裹下,竟隱隱出現了壹艘深黑色的飛船。
那艘偽裝飛船此時並沒有受到小行星帶密集碎石的撞擊,然而最前端的中控艙內,纖細的機械臂卻不知道為什麽劇烈地搖晃不停,仿佛有人正激動揮舞著手臂。
“9879塊碎片!非衡定速度!單壹不可測軌跡!”
“算啊!算妳妹啊!”
“妳這坨沒有靈魂的廢鐵!只知道按照人類規定拼命算,算到頭暈到腦溢血還要算!那就讓妳壹次算個夠!”
“這個宇宙只有我知道妳的計算閥值是多少!多加了25個冗余信號就要妳超閥腦癱!老娘算不死妳!”
尖利的聲音響徹飛船,獲得全面勝利的菲利浦格外囂張得意,像極了壹位叉著腰指天呵地的女王。
……
……
數千碎片撕裂大氣層呼嘯墜落地表,S1星球夜面綻開壹朵美麗的煙花,那個畫面非常壯觀震撼,甚至地面上的人們用肉眼就能看到,只不過他們捕捉到的畫面是無數流星雨正斜斜劃破夜空。
臨海州黑市肉販在往貨車上擡送黃羊的屍體,棲霞州的姑娘正在露臺上思念自己的情郎,南科州海灘上有民眾正圍著燭光,悼念前線死去的戰士。
人們下意識裏擡起頭,望向被流星照亮的夜空,有的瞇起眼睛,有的默默祈禱,有的微笑沈默。
壹對年輕情侶離開家鄉去首都參加沈默行軍運動,那輛噴著黑煙的老式汽車嘎吱壹聲停在雪地邊。
“看那是什麽?”
“流星!”
“天文臺沒說最近有流星雨啊。”
“不要說那麽多,趕緊許願,不然就來不及了!”
片刻後女孩問道:“妳許的什麽願?”
男孩撓著頭說道:“我希望總統下臺,然後接受審判。”
女孩嗔怒瞪了他壹眼,然後將頭靠在他肩上,低聲道:“這種事情就算向流星許願也沒有用處吧?”
……
……
憲歷七十六年的聯邦,社會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壓抑,遭受重創的經濟讓城市變得蕭條起來,但還是有很多普通民眾不問政治,苦苦堅守著自己的小日子小情趣。
當這場突如其來的流星雨自天際墜落,有很多天文愛好者走出家門,向著流星墜落的方向走去,希望能夠尋找到壹顆隕石作為人生的紀念。
有壹名天文愛好者順著郊區泥濘的田野道路,吃力地向深草區前進,驚喜地發現面前出現壹條清楚的碾壓痕跡,空氣裏還有淡淡的焦糊味道。
擰亮照明燈,當他試圖在翻騰泥土間找到壹顆燃燒後殘余的焦黑小隕石時,卻驟然發現了自己身前矗立著壹塊巨大無比的黑色隕石。
天文愛好者瞪大了眼睛,緊緊捂著嘴唇,這才發現原來這顆巨大黑色隕石居然是艘飛船!
距離此地三公裏外的深長草叢間,壹個背著行軍背囊的男人沈默走了出來,他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燈火,濃郁的黑色眉毛緩緩挑起,雙眼微瞇露出壹絲笑容。
站在離別三年的土地上,許樂深深呼吸,寒冷而沒有味道的空氣灌入鼻腔,滋潤肺葉無比愉悅。
從懷中取出菲利浦特制的移動電話,熟練撥通那個三年沒有撥過的電話,淡藍色的光線照亮唇上的胡須,電話接通藍光隱去,他稍作停頓後笑著說道:
“我回來了。”
……
……
肆虐的風雪和低溫是消滅人類熱情的最好方法,臨海州入侵的冷空氣讓整個北半球都感覺到了寒冷,在這種環境中就連作愛都會顯得姿式僵硬毫無樂趣,更何況是本來就沒有什麽樂趣只有危險的遊行示威。
從去年十壹月起,沈默行軍隊伍慢下了向首都前進的腳步,因為聯邦的風雪因為政治氛圍裏的低溫,有很多人離開,有更多的人選擇堅守在壹處體育館內。
莫愁後山邰夫人壹直沈默,三林聯合銀行卻輕蔑無視政府寒冷警告,不停向邰之源方面輸送源源不斷的支援。
金錢永遠是人類社會最強有力的彈藥,有錢便可以購買壹切,所以無論風雪多大,沈默行軍需要的各種物資都可以奢侈地敞開供應,體育館和相鄰幾幢被租下來的公寓樓秩序良好,沒有發生任何問題。
“現在沒有問題不代表永遠沒有問題,任何事情壹旦持續時間太長,就容易讓人陷入疲憊枯燥情緒之中。”
體育館兩公裏外壹幢燈火通明的辦公樓內,指揮部的工作人員在大廳裏忙碌緊張工作,安排著各項具體事宜,頂層辦公室裏卻只有兩個人。
大紅色的雪褸掛在衣架上,壹身素黑的鄒郁看著桌後清瘦的年輕議員,蹙著纖細精致的眉梢,說道:“現在的局面其實非常清楚,關鍵點就在愛國者法案和古鐘號調查兩件事情上,而要讓這兩件事情有突破性進展,我們必須救出鮑勃和伍德,為什麽遲遲不開展工作?”
“怎麽開展?”邰之源用拳頭堵住嘴唇,輕輕咳了兩聲,望著自己曾經的女同桌,平靜說道:“愛國者法案並未廢除,聯邦政府要求他們接受審查,壹年羈押期當然絕對不合理,但卻合法,我們能做什麽?”
鄒郁沒有什麽情緒看著他,不就這個問題繼續爭論,直接說道:“根據我拿到的情報,關押鮑勃伍德的地方,除了小眼睛特戰部隊,就只有第四旅的壹個營,如果妳調動黑鷹的部隊強攻,難度並不大。”
邰之源眉頭緩緩皺起,望著她沈默片刻後回答道:“動用暴力絕對不符合我們的政治主張,難道妳想我像帕布爾總統壹樣,用錯誤的手段去解決錯誤?”
“這和手段無關,這間辦公室裏沒有示威民眾也沒有選民,我們可以把話說的更明確壹些。”
鄒郁不為所動,冷冷說道:“關於鮑勃伍德這件事情,七大家都不肯動,除了想借此掀起民眾憤怒,我很清楚妳們更擔心會逼軍方表態。”
“可妳們難道沒有想過軍方實際上早就表了態?李在道本身就是態度,而杜少卿願意從前線撤回,更是態度!”
“但至少現在聯邦政府還沒有,也不敢不顧憲章精神和輿論壓力動用軍隊,如果我們開始使用黑鷹這樣的武裝,政府便有了最好的借口。”
邰之源看著她搖頭說道:“我們和政府,無論誰最先開始動用武裝力量,將來都無法收拾殘局。”
鄒郁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他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自嘲地輕輕嘆息壹聲,說道:“阿源,雖然我承認妳非常優秀,甚至比小時候我想像的更加優秀,但我必須要說,妳身上終究還是帶著那些家族的保守味道。”
她靠著桌緣轉過身去,望向窗外的雪花,沈默片刻後繼續說道:“如果是許樂,這件事情就會簡單很多。”
邰之源同樣陷入沈默,然後低頭開始處理繁雜的事務,似乎無意間說道:“聽說他要回來。”
鄒郁眉梢微挑,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手中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鈴聲清脆悠揚。
沒有來電號碼,她看著手中特制的加密電話,有些不理解,因為不確定要不要接,於是鈴聲響了很久。
“在妳走之後,臨海州圖書館裏再也沒有人買清粥,體育館的地下沒有雨滴,那部紀錄片沒有了續集,東林的礦坑裏只剩下真正的石頭……”
桌後的邰之源擡起頭來,聽著這首被聯邦禁播名為流年的歌曲,聽著簡水兒的聲音,露出回憶微笑。
鄒郁接通電話,輕輕餵了壹聲。
……
……
輕輕的壹聲餵,仿佛從三年前到如今,她清媚眉眼驟然微僵,然後像腦後那朵紅花般瓣瓣緩慢綻放。
沒有對邰之源說什麽,她緊緊握著電話,取下衣架上的紅色長雪褸,推開側門走向露臺。
邰之源註意到她那霎時間流露出來的緊張驚喜,望著露臺上那道顯眼的紅色背影,若有所思。
……
……
綿軟的雪片緩緩落在露臺下,並不驟密非常稀疏,就像鄒郁此時臉上淡淡的笑容。
“我的電話壹直在被政府監聽,不過不用擔心什麽。”
電話那頭的小眼睛男人笑著回答道:“我知道妳如今在幫邰之源做事,莫愁後山要是不能對付政府監聽,這場仗妳們就不用打了。”
“不給阿源打電話,而是打給我,看來妳暫時不想和他聯系,所以剛才我沒有告訴他。”
許樂稍壹停頓後低聲解釋道:“哪怕是最好的朋友,畢竟現在我是帝國人,我不知道他會怎麽想。”
鄒郁嫣然壹笑,眉眼如花,輕聲說道:“難道對於我來說妳就不是帝國人?”
許樂不知道應該怎樣解釋,直接切入了正題。
鄒郁拂去劉海兒上沾著的雪花,平靜而認真說道:“救出鮑勃和伍德,妳選擇的切入點很好。”
她繼續說道:“我同樣認為應該這樣做,只不過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局限性,習慣暗中影響歷史的人們,總是太過矜持,擔心激化矛盾惹怒軍方而不敢動。”
許樂回答道:“我不怕,我來幹,問題是怎麽幹。”
聽到他的回答,鄒郁覺得非常舒服,已經三年不曾聽到這般凜冽的字句,有些想念。
“林半山正在和政府捉迷藏,他從百慕大帶了很多人過來,在聯邦底層也有很多力量,如果妳需要中間渠道,他是最合適的人選,關鍵是妳們能不能彼此信任。”
“我現在的問題是,聯邦有誰能信任壹個帝國人。”
“林半山久居百慕大,他的家國觀念應該會淡漠些。”鄒郁猶豫片刻後繼續說道:“不過這個人誰也很難看透,首先還是要保證妳自己的安全。”
電話那頭沈默很長時間,許樂聲音微澀回答道:“他最寵的女人和獨子現在在我手上,他應該不會賣我。”
如果在這場戰爭中或者結束時,林半山梟雄聊發家國念,想要順手把許樂這個帝國太子湮滅在聯邦,許樂相信波普星上的李維絕對不會有任何猶豫,會直接對李飛絨和那個叫林惜花的男孩兒下狠手。
雪花漸密風漸大,夜晚的露臺溫度低了幾度,鄒郁神情漠然望著風雪那頭的體育館,說道:“三年前的妳,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許樂在電話那頭尷尬笑了起來,回答道:“妳還是這麽了解我,不錯,我頂多也就是嚇嚇他。”
鄒郁握著電話的手放松了些,唇角的笑容也更加放松。
“但是在聯系林半山之前我還有件事情要做,這件事情需要妳幫忙,妳幫我查壹個人的下落,我這邊有些資料,但因為不是第壹手的,所以無法確認。”
“沒有問題。”
“當然在所有事情之前,有件事情我必須最先做。”
鄒郁微微壹笑,說道:“召集妳的七組。”
……
……
首都在下雪,費城卻在下雨,雖然地處溫帶,然而深冬的雨水落在身上依然寒冷刺骨。
姜睿醫師走出公寓樓,望著街上的寒雨,這才想起來自己沒有打傘。
他取出白色手絹擦掉頜下的口紅印記,想著先前樓中那名少婦患者的火熱胴體,臉上不由露出回味的笑容。
當年因為某件事情,姜醫生得罪了某些大人物,而且被那個俏護士扇了數記耳光,再也沒有臉在陸軍總醫院呆下去,於是來到費城某間私立醫院。
在最開始的時候,被嚇壞了的他始終記著當時那些大人物們的威脅,老老實實工作上班,再也不敢招惹女護士,連正經戀愛都不敢談,甚至醫院裏的同事們開始懷疑他的性傾向。
然而隨著時光流逝,尤其是他最害怕的那個大人物忽然變成了萬民唾棄的罪人,那個組織的名字在新聞媒體上如同消失壹般,姜醫師再也沒有什麽畏懼,正式開始了尋歡作樂的美好人生。
雨壹直下,姜醫生看到街角停著壹輛出租車,不由自嘲視力變差了很多,吹了壹聲口哨把對方招了過來。
天色逐漸入夜,街道顯得暗沈很多,姜醫生鉆進出租車,擦掉身上的雨水,報出自己的住址,根本沒有註意到出租車司機長的什麽模樣。
然後他漸漸感覺到了異樣,因為他從來沒坐過這麽快的出租車,他從來沒遇到過車技如此好的出租車司機。
是的,都說世界上開車最快的人就是出租車司機,然而規規矩矩等紅燈,這輛出租車從港都L街區到湖灣碼頭居然只用了五分鐘不到!
自己並不是要來湖灣碼頭,姜睿醫師忽然想起這件事情,他看著窗外的大雨,看著雨中黑暗的碼頭,忍不住偷偷看了壹眼前方,心驚膽顫想道,難道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雨夜出租車惡魔!
出租車停在壹處偏僻的黑暗巷口,駕駛座上的出租車司機緩緩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看著他。
沒能打開車門的姜睿醫生,看到司機的臉,恐懼地尖叫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尖叫聲根本無法穿透暴雨,然後又發現前面司機的面容非常普通,看上去並不猙獰。
“妳要多少錢,我都給妳。”
姜醫師用顫抖的雙手摸出錢包,取出現金扔到前面副駕駛座上,驚恐說道:“我也不要妳送我回家了,妳就讓我在這兒下車吧。”
那名面容普通的司機冷冷望著他,壹拳狠狠砸在姜醫師的鼻梁上,罵道:“老子是差錢的人嗎?”
姜醫師捂著流血的鼻子,哭喊道:“那妳要什麽?”
拳風再次凜厲呼嘯,出租車內的慘嚎甚至壓過了車外的暴風雨,卻無法壓住司機惱怒的吼罵。
“要什麽?妳的承諾呢?”
“談戀愛?泡妞?妳當老子們七組全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