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二章 復仇者
間客 by 貓膩
2018-6-26 19:09
人體內的血終究不是消防車裏貯存著的水,從斷腕處噴湧而出,不過剎那便已衰竭,滴滴滲著,打濕了沙發前面那壹片合成毛毯,毛毯吸飽了鮮血,顏色變得極深極沈,血腥味卻沒有被吸住,而是開始不停地向房間四周彌漫。
穿著合成毛衫的中年人叫王玄,壹個很普通的名字,壹個很普通的人。此時的他斷了壹只手,面色慘白,但在那聲慘呼之後,便強硬地抿著嘴,壹言不發,用左手死死地壓住右手臂上關節,他並不想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他也不認為面前這個漂亮的男人會馬上殺死自己。
做他們這種工作的人,壹向極為小心,他們死亡的方式往往是死於背叛或被上級滅口,很少有這種被敵人直接找上門來,砍斷手臂的暴戾場景。
王玄擡起頭來,用怨冷的眼神看著身前的漂亮男人,沒有問對方是怎麽找到自己的住所,雖然這是他最大的好奇,他只是強自冷靜說道:“妳想要什麽?”
公寓外的簡易監控系統和報警系統,在對方破門而入的時候,沒有絲毫反應,看來對方提前已經將公寓四周清洗了壹遍。王玄雖然只是壹名情報人員,但自保的本事也不差,然而在對方面前,卻連壹腳都擋不住,那霸道的壹斧頭都避不開。
兩個情況結合起來,他知道今天來的敵人是多麽的可怕,更關鍵的是,他壹眼就認出了這個漂亮男人的真實身份,他開始恐懼,開始絕望,但對方並沒有馬上殺他,讓他又嗅到了壹絲機會。
施清海從口袋裏掏出壹盒三七牌香煙,摸出壹根點燃,深深地吸了壹口,蹲到血泊旁邊,從王玄的身上摸出壹個錢包。
通過麥德林議員辦公室秘書海倫的手機,他掌握了壹些信息,但那些信息太過含混,太過紛雜,足足花了三天時間用來進行梳理,他才找到了面前這個叫做王玄的人。此人名義上是環山四州和平基金會裏的壹名工作人員,但是出現在海倫手機裏的次數卻似乎顯得過多了壹些。
從這個疑點出發,他開始暗中調查王玄這個人,尤其關註憲歷六十七年元月壹號之前,這個人的動靜。以第壹名的成績畢業於第壹軍事學院,曾經是反政府軍在聯邦內部最成功的間諜之壹,縱使王玄的掩飾做得再好,依然被他發現了很多問題。
“妳應該認識我。”施清海壹邊翻著錢包,壹邊叼著煙含糊不清說道:“所以妳應該很清楚,我是來復仇的,妳想活下去是很困難的事情。但在妳死之前,我很想知道壹件事情,麥德林議員當初知道了邰之源去臨海州體育館的情報,是通過什麽途徑送到了國防部楊勁松的手裏?”
煙灰隨著他嘴唇的輕動而落了壹些飛屑下來,落在了深色血腥的地毯上,他繼續平靜說道:“我查了很久了,麥德林確實和楊勁松通過電話,但以楊勁松對山裏同誌的敵意,應該不會這麽容易相信,那麽肯定還有另外壹批人在做擔保。”
施清海微微壹笑,清秀的面容上流露出和善的表情:“告訴我那批人是誰,另外我相信妳手裏壹定還有壹些可以讓麥德林委員同誌難堪的證據,也請妳壹同交給我。”
“對方是壹名軍官,他背後是誰我不清楚,但有壹次查到似乎是議會山裏某位大人物,最開始我以為是七大家裏的誰,但後來分析應該不是。”
王玄癱軟地倚靠在沙發上,雙眼有些無神地看著手腕處滴下的鮮血,沒有絲毫猶豫,便按照施清海的要求進行供述,他也曾經是組織裏的壹分子,十分清楚組織對於叛徒處置的嚴苛程度,雖然面前這個漂亮男人現在似乎已經脫離了組織,變成了壹個孤魂野鬼,但既然這些年能成為組織在聯邦首都星圈內最成功的間諜,對方壹定還有更多的手段在等著自己。
他自問自己熬不過那些手段,而且出賣合作方,對於他以及麥德林議員來說,沒有絲毫損失。
“那名軍官有沒有什麽特征?”
“標準的聯邦職業軍人,他用的電話是軍用加密電話,我嘗試過幾次竊聽,都失敗了,跟蹤也沒有跟蹤下去。”王玄喘息著說道。
“我要的是真正的特征。”
“他戴的是假發,真實的頭發應該是栗紅色的。”
栗紅色頭發在聯邦裏確實不多見,但數百億人口中,至少有幾百萬人。施清海沈默片刻後說道:“看來妳還真是很細心,這條線索就先到這裏,接下來是第二條,我需要壹些能夠讓麥德林委員同誌不舒服的東西。”
這已經是施清海第三次提到同誌這個詞匯,王玄慘白的臉上流露出壹絲怪異的神情,喘息著說道:“先前那些,我只是求妳能給我壹個痛快,妳明知道這個要求我不能滿足妳。”
施清海將錢包扔在地上,取出裏面的壹張照片,照片是王玄和他妻子女兒的合影。
他將照片放在王玄的雙眼之前,沒有說壹句話,只是等著對方的回答。
王玄死死地咬著嘴唇,強悍地壹言不發,明知道對方是在用家人的性命威脅自己,可他依然不肯說什麽。
施清海的眉頭皺了起來,仔細地看了看照片,忽然間用兩根靈巧的手指仔細地撕開了照片的壹角,原來這張照片竟然是雙層,將上面壹層撕開後,下面竟然能夠看到另外壹張照片。
王玄本來就極為慘白的臉色,此時變得更加難看。
下面那張照片上,依然是壹張全家福,只是上面的女人與小孩兒與第壹張照片上並不壹樣。
“身為特工,妳犯了壹個致命的錯誤。像我們這種人,根本就沒有資格奢望什麽感情與家庭,更不要說還生了如此可愛的壹個孩子。”
施清海將那張照片扔到了王玄身邊的地上,拾起斧子,輕輕地放在照片上,鋒利的斧鋒恰好擱在照片上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兒脖子上方。
“就算有家庭,妳也應該小心壹些,不能把照片隨身帶著,雙層有什麽用?這種文藝氣息真的是會害死人的。”
“禍不及妻兒。”王玄怨恨地盯著施清海的雙眼,“妳不要忘記組織的規矩,從三十年前那次滅門案後,組織嚴禁采用這種暴力手段,如果妳敢這樣做,紀律委員會不會放過妳,就算是……他……也要忍痛斬了妳。”
“妳們出賣我老師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後果?”施清海的表情平靜,聲音卻無比的寒冷,“我相信妳們沒有,所以我也不會考慮後果,我已經不屬於任何組織,我只是在進行很單純的復仇而已。”
王玄的臉上陰晴不定,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但他必須為自己的女兒考慮,他知道面前這個面相秀美的男人,壹旦冷酷起來,會是怎樣可怕的殺人機器。
半個小時後,施清海收拾好了公寓裏的壹切,最後檢查了壹遍身上的錄音筆和轉移的數據材料,走出了房間,關好了那扇被斧子劈開了壹道缺口的大門。在門後沙發旁,已經死去的王玄閉著眼睛斜倒在血泊之中。
乘坐地鐵來到首都南郊的舊機場附近,聽著街頭那些流浪藝人敲擊空炮殼的音樂,施清海沈默地走到拐角處壹個火爐旁。深春的天氣已經開始顯得燥熱,火爐的四周沒有任何人願意靠近,裏面只是殘留著壹些用來祭奠逝者的香灰,似乎佑蘭節剛剛過去不久。
脫下了手套皮鞋,放入火中,施清海平靜地看著忽然旺起的火苗,似乎在火苗裏看到了老師那副胖胖的,時而嚴肅時而可愛的面龐。
……
……
許樂和施清海已經失去聯系很久了,他並不知道施公子正在壹步步地逼近事情的真相,甚至已經掌握到了壹些麥德林議員參與臨海州暗殺事件的證據,問題在於他們二人都是孤獨行走在復仇道路上的年輕人,手裏就算拿著證據,大概也不知道應該往哪裏送。
邰家那位夫人本來應該是最為憤怒此事的大人物,可是在聯邦大和解的背景之下,麥德林議員又代表了環山四州民眾的集體意誌,在大選即將展開的時候,聯邦裏的政治人物,大概都不會願意冒這種風險。
電腦光屏上顯示著賬號裏的數字,第壹次親眼看到這麽多資金在自己的掌握中,即便冷靜如許樂,也不禁壹時間有些失神。直到今天,他還是不能完全明白,利家那位七少爺究竟是基於何種考慮,願意向自己投資。
不拘壹格的斧子?這種說法太過唯心,太過文藝,實在不應該是壹位冷靜的商人所展現的性情。
秘書白玉蘭走了進來,取回了需要許樂簽字的武器保養資金申請文件,向著屋外走去,這些天這個秀氣如處子的男人依然與許樂保持著距離。
半分鐘後,白玉蘭忽然回到了辦公室,他看著許樂沈默很久後說道:“軍械庫裏有些問題,下班後要不要去看看?”
許樂看著他點了點頭,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先前那份文件裏,夾著壹張數額為壹百二十萬聯邦幣的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