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回 毒酒和義兄
俠客行 by 金庸
2018-9-4 22:35
石破天見地下血跡殷然,歪甭斜斜地躺著幾柄斷劍,幾只烏鴉啊啊啊地叫著從頭頂飛過,忙拾起柴刀,叫道:“阿繡,阿繡!”奔到大樹之後,阿繡卻已不在。
石破天心道:“她先回去了?”心中掛念,忙快步跑回山洞,叫道:“阿繡,阿繡!”非但阿繡不在,連史婆婆也不在了。他驚惶起來,見地下用焦炭橫七豎八地畫了幾十個圖形,他不知是寫的字,更不知是什麽意思,猜想史婆婆和阿繡都已走了。原來史婆婆和阿繡留字告別,約他去雪山淩霄城相會,言詞甚為親厚,卻沒料到他竟壹字不識。
初時只覺好生寂寞,但他從小孤單慣了的,只過得大半個時辰,便已泰然。這時胸口劍傷已然不再流血,心道:“大家都走了,我也走了吧,還是去尋媽媽和阿黃去。”這時不再有人沒來出地向他糾纏,心中倒有壹陣輕松快慰之感,只是想到史婆婆和阿繡,卻又頗為戀戀不舍,將柴刀插在腰間,走到江邊。
但見波濤洶浦,岸旁更沒壹艘船只,於是沿岸尋去。那紫煙島並不其大,他快步而行,只壹個多時辰,已環行小島壹周,不見有船只的蹤影,舉目向江中望去,連帆影也沒見到壹片。他還盼史婆婆和阿繡去而復回,又到山洞中去探視,卻哪裏再見二人的蹤跡?好生悵惘,只得又去摘些柿子充饑。到得天黑,便在洞中睡了。
睡到中夜,忽聽得江邊豁啦壹聲大響,似是撕裂了壹幅大布壹般。縱起身來,循聲奔到江邊,稀淡星光下見有壹艘大船靠在岸旁,不住地晃動。他生怕是丁不三或是丁不四的坐船,不敢貿然上前,縮身躲在樹後。只聽得又豁啦壹下巨響,原來船上張的風帆纏在壹起,給強風吹動,撕了開來,但船上竟然沒人理會。
眼見那船搖搖晃晃的又要離島而去,他發足奔近,叫道:“船上有人麽?”不聞應聲。壹個箭步躍上船頭,向艙內望去,黑沈沈的什麽也看不見。
走進艙去,腳下壹絆,碰到壹人,有人躺在艙板之上。石破天忙道:“對不起!”伸手要扶他起來,哪知觸手冰冷,竟是壹具死屍。他大吃壹驚,“啊”的壹聲,叫了出來,左手揮出,又碰到壹人的手臂,冷冰冰的,也早死了。
他的心評怦亂跳,摸索著走句後艙,腳下踏到的是死屍,伸手出去碰到的也是死屍。他大聲驚叫:“船……船中有人嗎?”驚惶過甚,只聽得自己聲音也全變了。跌跌撞撞地來到後艄,星光下只見甲板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來人,個個偎伏,顯然也都是死屍。
這時江上秋風甚勁,幾張破帆在風中獵獵作響,疾風吹過船上的破竹管,其聲噓噓,似是鬼嘯。石破天雖孤寂慣了,素來大膽,但靜夜之中,滿船都是死屍,竟沒壹個活人,耳聽得異聲雜作,便似死屍都已活轉,要撲上來扼他咽喉。他記起侯監集上那僵屍要剖開他肚子找燒餅的情景,登時滿身寒毛直豎,便欲躍上岸去。但壹足踏上船舷,只叫得壹聲苦,那船離浮已遠,正順著江水飄下。原來這艘大船順流飄到紫煙島來,在島旁江底狹峽的巖石上擱住了,團團轉了幾個圈子,又順流沿江漂下。
這壹晚他不敢在船艙、後艄停留,躍上船篷,抱住桅桿,坐待天明。
次晨太陽出來,四下裏壹片明亮,這才怖意大減。躍下後艄,只見艙裏艙外少說也有五六十具屍首,當真觸。驚心,但每具死屍身上均無血跡,也無刀劍創傷,不知因何而死。
繞到船首,只見艙門正中釘著兩塊閃閃發光的白銅牌子,約有巴掌大小,壹塊牌上刻有壹張笑臉,和藹慈祥,另壹牌上刻的卻是壹張猙獰的煞神兇臉。兩塊銅牌上均有小孔,各有壹根鐵釘穿過,釘在艙門頂上,顯得十分詭異。他向兩塊銅牌上註視片刻,見牌上人臉似乎活的壹般,不敢多看,轉過臉去,見眾屍有的手握兵刃,有的腰插刀劍,顯然都是武林中人。再細看時,見每人肩頭衣衫上都用白絲線繡著壹條生翅膀的小魚。他猜想船上這壹群人都是同夥,只不知如何猝遇強敵,盡數斃命。
那船順著滔滔江水,向下遊漂去,到得晌午,迎面兩艘船並排著溯江而上。來船艄公見到那船斜斜淌下,大叫:“扳艄,扳艄!”可是那船無人把舵,江中急渦壹旋,轉得那船打橫沖了過去,砰的壹聲巨響,撞在兩艘來船之上。只聽得人聲喧嘩,夾著不少粗語穢罵。石破天心下驚惶,尋思:“撞壞了來船,他們勢必跟我為難,追究起來,定要怪我害死了船上這許多人,那便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忙縮入艙中,揭開艙板,躲入艙底。
這時三艘船已糾纏在壹起,過不多時,便聽得有人躍上船來,驚呼之聲,響成壹片。有人尖聲大叫:“是飛魚幫的人!怎……怎麽都死了。”又有人叫道:“連幫主……幫主成大洋也死在這裏。”突然間船頭有人叫道:“是……是賞善……罰惡令……令……令……”這人聲音並不甚響,但語聲顫抖,充滿著恐懼。他壹言未畢,船中人聲登歇,霎時間壹片寂靜。石破天在艙底雖見不到各人神色,但眾人驚懼已達極點,卻可想而知。
過了良久,才有人道:“算來原該是賞善罰惡令復出的時候了,料想是賞善罰惡兩使出巡。這飛魚幫嘛,過往劣跡太多……唉!”長長嘆了口氣,不再往下說。另壹人問道:“胡大哥,聽說這賞善罰惡令,乃是召人前往……前往俠客島,到了島上再加處分,並不是當場殺害的。”先說話的那人道:“若是乖乖的聽命前去,原是如此。然而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早死遲死,也沒什麽分別。成大洋成幫主定是不肯奉令,率眾抗拒,以致……以致落得這下場。”壹個嗓音尖細的人道:“那兩位賞善罰惡使者,當真如此神通廣大,武林中誰也抵敵不過?”那胡大哥反問:“妳說呢?”那人默然,過了壹會,低低地道:“賞善罰惡使者重人江湖,各幫各派都難逃大劫。唉!”
石破天突然想到:“這船上的死屍都是什麽飛魚幫的,又有壹個幫主。啊喲不好,這兩個什麽賞善罰惡使者,會不會去找我們長樂幫?”
他想到此事,不由得心急如焚,尋思:“該。當盡快趕回總舵,告知貝先生他們,也好先有防備。”他給人誤認為長樂幫石幫主,引來了不少麻煩,且數度危及性命,但長樂幫中上下人等個個對他恭謹有禮,雖有個展飛起心殺害,卻也敁然是認錯了人,這時聽到“各幫各派都難逃大劫”,對幫中各人的安危不由得大為關切,更加凝神傾聽艙中各人談論。
只聽得壹人說道:“胡大哥,妳說此事會不會牽連到咱們。那兩個使者,會不會找上咱們鐵叉會?”那胡大哥道:“賞善罰惡二使既已出巡,江湖上任何幫會門派都難逍遙……這個逍遙事外,且看大夥兒的運氣如何了。”他沈吟半晌,又道:“這樣吧,妳悄悄傳下號令,派人即刻去稟報總舵主知曉。兩艘船上的兄弟們,都集到這兒來。這船上的東西,什麽都不要動,咱們駛到紅柳港外的小漁村中去。善惡二使既已來過此船,將飛魚幫中的首腦人物都誅殺了,第二次決計不會再來。”
那人喜道:“對,對,胡大哥此計大妙。善惡二使再見到此船,定然以為這是飛魚幫的死屍船,說什麽也不會上來。我這便去傳令。”
過不多時,又有許多人湧上船來。石破天伏在艙底,聽著各人低聲紛紛議論,語音中都是充滿了惶恐之情,便如大禍臨頭壹般。
有人道:“咱們鐵叉會又沒得罪俠客島,賞善罰惡二使未必便找到咱們頭上來。”
另有壹人道:“難道飛魚幫就膽敢得罪俠客島了?我看江湖上的這十年壹劫,恐怕這壹次……這壹次……”
又有人道:“老李,要是總舵主奉令而去,那便如何?”那老李“哼”了壹聲,道:“自然是有去無回。過去三十年中奉令而去俠客島的那些幫主、總舵主、掌門人,又有哪壹個回來過了?總舵主向來待大夥兒不薄,咱們難道貪生怕死,讓他老人家孤身去涉險送命?”
又有人道:“是啊,那也只有避上壹避。咱們幸虧發覺得早,看來陰差陽錯,老天爺保佑,叫咱們鐵叉會得以逃過了這壹劫。紅柳港外那小漁村何等隱蔽,大夥兒去躲在那裏,善惡二使耳目再靈,也難發現。”那胡大哥道:“當年總舵主經營這個小漁村,正是為了今日之用。這本是個避難的世外……那個世外桃源。”
壹個嗓子粗亮的聲音突然說道:“咱們鐵叉會橫行長江邊上,天不怕,地不怕,連皇帝老兒都不賣他賬,可是壹聽到他媽的俠客島什麽賞善罰惡使者,大夥兒便嚇得夾起尾巴,躲到紅柳港漁村中去做縮頭烏龜,那算什麽話?就算這次躲過了,日後他媽的有人問起來,大夥兒這張臉往哪裏擱去?不如跟他們拼上壹拼,他媽的也未必都送了老命。”他說了這番心雄膽壯的話,船艙中卻誰也沒接口。
過了半晌,那胡大哥道:“不錯,咱們吃這壹口江湖飯,幹的本來就是刀頭上舐血的勾當,他媽的,妳幾時見癩頭黿王老六怕過誰來……”
“啊,啊壹”突然那粗嗓子的人長聲慘呼。霎時之間,船艙中鴉雀無聲。
嗒的壹聲輕響,石破天忽覺得有水滴落到手背之上,擡手到鼻邊壹聞,腥氣直沖,果然是血。鮮血還是壹滴壹滴地落下來。他知道眾人就在頭頂,不敢稍有移動出聲,只得任由鮮血不絕地落在身上。
只聽那胡大哥厲聲道:“妳怪我不該殺了癩頭黿嗎?”壹人顫聲道:“沒有,不……不是!王老六說話果然魯莽,也難怪胡大哥生氣。不過……不過他對本會……這個……這個,倒壹向是挺忠心的。”胡大哥道:“那麽妳是不服我的處置了?”那人忙道:“不,不是……”壹言未畢,又是壹聲慘叫,顯然又讓那姓胡的殺了。但聽得血水又壹滴壹滴地從船板縫中掉入艙底,幸好這壹次那人不在石破天頭頂,血水沒落在他身上。
那胡大哥連殺兩人,隨即說道:“不是我心狠手辣,不顧同道義氣,實因這件事牽連到本會數百名兄弟的性命,只要漏了半點風聲出去,大夥兒人人都跟這裏飛魚幫的朋友們壹模壹樣。癩頭黿王老六自逞英雄好漢,大叫大嚷的,他自己性命不要,那好得很啊,卻難道要總舵主和大夥兒都陪他壹塊兒送命?”眾人都道:“是,是!”
那胡大哥道:“不想死的,就在艙裏呆著。小宋,妳去把舵,身上蓋壹塊破帆,可別讓人瞧見了。”
石破天伏在艙底,耳聽得船旁水聲汩汩,艙中各人卻誰也沒再說話。他更加不敢發出半點聲息,心中只是想:“那俠客島是什麽地方?島上派出來的賞善罰惡使者,為什麽又這樣兇狠,將滿船人眾殺得千幹凈凈?難怪鐵叉會這幹人要怕得這麽厲害。”
過了良久,他矇矇昽昽的大有倦意,只想合眼睡覺,但想睡夢中如打鼾什麽的發出聲響,給上面的人發覺了,勢必性命難保,只得睜大了眼睛,說什麽也不敢合上。又過壹會,忽聽得當當啷啷鐵鏈聲響,船身不再晃動,料來已拋錨停泊。
只聽那胡大哥道:“大家進屋之後,誰也不許出來,靜候總舵主駕到,聽他老人家號令。”各人低聲答應,放輕了腳步上岸,片刻之間,盡行離船。
石破天又等了半天,船中更無絲毫聲息,料想眾人均已離去,這才揭開艙板,探頭向外張望,不見有人,於是躡手躡足地從艙底上來。見艙中仍躺滿了死屍,當下撿起壹柄單刀,換去了腰裏的爛柴刀,伸手到死屍袋裏摸了幾塊碎銀子,以便到前邊買飯吃,心想死屍不能給人銀子,拿他的銀子,不算是小賊。走到後艄,輕輕跳上岸,彎了腰沿著河灘疾走,俯身江邊,喝了幾大口水,再胡亂洗去臉上及衣上血跡,直奔出壹裏有余,方從河灘走到岸上道路。
他想此時未脫險境,離開越遠越好,當下發足快跑。幸好這漁村果然隱僻之極,左近十余裏內竟沒壹家人家,始終沒遇到壹個行人。他心下暗暗慶幸。卻不知附近本來有些零碎農戶,都給鐵叉會暗中放毒害死了。有人遷居而來,過不多時也必中毒而死。四周鄉民只道紅柳港厲鬼為患,易染瘟疫,七八年來,人人避道而行,因而成為鐵叉會極隱秘的巢穴。
又走數裏,離那漁村已遠,他實在餓得很了,走入樹林之中想找些野味。說也湊巧,行不數步,忽喇聲響,長草中鉆出壹頭大野豬,低頭向他急沖過來。他身子略側,右手拔出單刀,順勢壹招金烏刀法中的“長者折枝”,刷的壹聲,將野豬壹個大頭砍了下來。那野豬極是兇猛,頭雖落地,仍向前沖出十余步,這才倒地而死。
他心下甚喜:“以前我沒學過金烏刀法之時,見了野豬只有拼命逃走,哪敢去殺它?”在山邊覓到壹塊黑色燧石,用刀背打出火星,生了個火。將野豬的四條腿割了下來,到溪邊洗去血跡,回到火旁,將單刀在火中燒紅,炙去豬腿上的豬毛,將豬腿串在壹根樹枝之上,便燒烤起來。過不多時,濃香四溢。
正燒炙之間,忽聽得十余丈外有人說道:“好香,好香,當真令人食指大動矣!”另壹人道:“那邊有人燒烤野味,不妨過去情商,讓些來吃吃,有何不可?”先前那人道:“正是!”兩個人說著緩步走來。
但見壹人身材魁梧,圓臉大耳,穿壹襲古銅色綢袍,笑嘻嘻的和藹可親;另壹個身形也是甚高,但甚為瘦削,身穿天藍色長衫,身闊還不及先前那人壹半,留壹撇鼠尾須,臉色卻頗為陰沈。那胖子哈哈壹笑,說道:“小兄弟,妳這個……”
石破天已聽到二人先前說話,便道:“我這裏野豬肉甚多,便十個人也吃不完,兩位盡管大吃便了。”
那胖子笑道:“如此我們便不客氣了。”兩人便即圍坐在火堆之旁,火光下見石破天服飾華貴,但衣衫汙穢,滿是皺紋,更有不少沒洗去的血跡,兩人臉上閃過壹絲訝異的神色,隨即四只眼都註視於火堆上的豬腿,不再理他。野豬腿上的油脂大滴大滴落入火中,混著松柴的清香,雖未人口,已料到滋味佳美。
那瘦子從腰間取下了壹個藍色葫蘆,拔開塞子,喝了壹口,說道:“好酒!”那胖子也從腰間取下壹個朱紅色葫蘆,搖晃了幾下,拔開塞子喝了壹口,說道:“好酒!”
石破天跟隨謝煙客時常和他壹起喝酒,此刻聞到酒香,也想喝個痛快,見這二人各喝各的,並無邀請自己喝上壹兩口之意,他生平決不向人求懇索討,只有幹咽饞涎。再過得壹會,四條豬腿俱已烤熟,他說道:“熟了,請吃吧!”
壹胖壹瘦二人同時伸手,各搶了壹條肥大豬腿,送到口邊,張嘴正要咬去,石破天笑道:“這兩條野豬腿雖大,卻都是後腿,滋味不及前腿的美。”那胖子笑道:“妳這娃娃良心倒好。”換了壹條前腿,吃了起來。那瘦子已在後腿上咬了壹口,略壹遲疑,便不再換。兩人吃了壹會兒,又各喝壹口酒,贊道:“好酒!”塞上木塞,將葫蘆掛回腰間。
石破天心想:“這二人恁地小氣,只喝兩口酒便不再喝,難道那酒當真名貴之極嗎?”便向那胖子道:“大爺,妳這葫蘆中的酒,滋味很好嗎?我倒也想喝幾口。”他這話雖非求人,但討酒之意已再也明白不過。
那胖子搖頭道:“不行,不行,這不是酒,喝不得的。我們吃了妳的野豬腿,少停自有禮物相贈。”石破天笑道:“妳騙人,妳剛才明明說‘好酒’,我又聞到酒香。”轉頭向瘦子道:“這位大爺,妳葫蘆中的總是酒吧?”
那瘦子雙眼翻白,道:“這是毒藥,妳有膽子便喝吧。”說著解下葫蘆,放在地上。石破天笑道:“若是毒藥,怎地又毒不死妳?”拿起葫蘆拔開塞子,撲鼻便聞到壹陣酒香。那胖子臉色微變,說道:“好端端的,誰來騙妳?快放下了!”伸出五指抓他右腕,要奪下他手中葫蘆。哪知手指剛碰他手腕,登時感到壹股大力壹震,將他手指彈了開去。
那胖子吃了壹驚,“咦”的壹聲,道:“原來如此,我們倒失眼了。那妳請喝吧!”
石破天端起葫蘆,咕嘟嘟地喝了壹大口,心想這瘦子愛惜此酒,不敢多喝,便塞上了木塞,說道:“多謝!”霎時之間,壹股冰冷的寒氣直從丹田中升了上來。這股寒氣猶如壹條冰線,頃刻間好似全身都要凍僵了,他全身劇震幾下,牙關格格相撞,實是寒冷難當,急忙運起內力相抗,那條冰線才漸漸融化。壹經消融,登時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適受用,非但不再感到有絲毫寒冷,反而暖洋洋的飄飄欲仙,大聲贊道:“好酒!”忍不住拿起葫蘆,拔開木塞,又喝了壹口,待得內力將冰線融去,醺醺之意更加濃了,嘆道:“當真是我從來沒喝過的美酒,可惜這酒太也貴重,否則我真要喝他個幹凈。”
胖瘦二人臉上都現出十分詫異的神情。那胖子道:“小兄弟若真量大,便將壹葫蘆酒都喝光了,卻也不妨。”石破天喜道:“當真?這位大爺就算舍得,我也不好意思。”那瘦子冷冷地道:“那位大爺紅葫蘆裏的毒酒滋味更好,妳要不要試試?”
石破天眼望胖子,大有壹試美酒之意。那胖子嘆道:“小小年紀,壹身內功,如此無端端送命,可惜啊,可惜。”壹面說,壹面解下那朱漆葫蘆來,放在地下。
石破天心想:“這兩人都愛說笑,若說真是毒酒,怎麽他們自己又喝?”拿過那朱紅葫蘆來,壹拔開塞子,撲鼻奇香,兩口喝將下去,這壹次卻是有如壹團烈火立時在小腹中燒將起來。他“啊”的壹聲大叫,跳起身來,催動內力,才把這團烈火撲熄,叫道:“好厲害的酒。”說也奇怪,肚腹中熱氣壹消,全身便是舒暢無比。
那胖子道:“妳內力如此強勁,便把這兩葫蘆酒壹齊喝幹了,卻又如何?”
石破天笑道:“只我壹個人喝,可不敢當。咱三人今日相會,結成了朋友,大家喝壹口酒,吃壹塊肉,豈不有趣?大爺,妳請。”說著將葫蘆遞將過去。
那胖子笑道:“小兄弟既要伸景於我,那只有舍命陪君子了!”接過葫蘆喝了壹口,將葫蘆遞給石破天,道:“妳再喝吧!”石破天喝了壹口,將葫蘆遞給瘦子,道:“這位大爺請喝!”
那瘦子臉色壹變,說道:“我喝我自己的。”拿起藍漆葫蘆來喝了壹口,遞給石破天。
石破天接過,喝了壹大口,只覺喝壹口烈酒後再喝壹口冰酒,冷熱交替,滋味更佳。他見胖瘦二人四目瞪著自己,登時會意,歉然笑道:“對不起,這口喝得太大了。”
那瘦子冷冷地道:“妳要逞好漢,越大口越好。”
石破天笑道:“倘若喝不盡興,咱們同到那邊市鎮去,我這裏有銀子,買他壹大壇來喝個痛快。只是這般好的美酒,那多半就買不到了。”說著在紅葫蘆中喝了壹口,將葫蘆遞給胖子。
那胖子盤膝而坐,暗運功力,這才喝了壹口。他見石破天若無其事地又是壹大門喝將下去,越來越驚異。
胖瘦二人面面相覷,臉上都現出大為驚異之色。他二人都是身負絕頂武功的高手,只二人所練武功,家數截然相反。胖子練的是陽剛壹路,瘦子則是陰柔壹路。兩人葫蘆中所盛,均是輔助內功的藥灑。朱紅葫蘆中是大燥大熱的烈性藥酒,以“烈火丹”投人烈酒而化成;藍色葫蘆中是大涼大寒的涼性藥酒,以“九九丸”混人酒中而成。那烈火丹與九九丸中各含有不少靈丹妙藥,九九丸內有九九八十壹種毒草,烈火丹中毒物較少,卻有鶴頂紅、孔雀服等劇毒,乃兩人累年采集制煉而成,藥性奇猛,常人只須舌尖上舐得數滴,便能致命。他二入內功既高,又服有鎮毒的藥物,才能連飲數口不致中毒。但若胖子誤飲寒酒,瘦子誤飲烈酒,當場便即斃命。二人眼見石破天如此飲法,仍行若無事,寧不駭然?
他二人雖見多識廣,於天下武學十知七八,卻萬萬想不到石破天身得奇緣,先練純陰內功,再練純陽內功,這壹陰壹陽兩門內功本來互相沖克,勢須令得他走火而死,不料機緣巧合,反而相生相濟,竟使他功力大進,待得他練了從大悲老人處得來的“羅漢伏魔功”,更得丁不三的藥酒之助,將陰陽兩門內功合而為壹,體內陰陽交泰,已能抵擋任何大燥大熱或是大涼大寒的毒藥。
石破天喝了二人攜來的美酒,心下過意不去,又再燒烤野豬肉,將最好的燒肉布給他二人,不住勸二人飲酒。
那二人只道他是要以喝毒酒來比拼內力,不肯當場認輸,只得勉為其難,和他壹口壹口地對飲,偷偷將鎮制酒毒的藥丸塞人口中。二人目不轉睛地註視著石破天,見他確未另服化解藥物,如此神功,實屬罕見,真不知從何處鉆出來這樣壹位少年英雄?
那胖子見石破天喝了壹口酒後,又將朱紅葫蘆遞將過來,伸手接住,說道:“小兄弟內力如此了得,在下好生佩服。請問小兄弟尊姓大名?”石破天被起眉頭,說道:“這件事最叫我頭痛,人家壹見,不是硬指我姓石,便來問我姓名。其實我既不是姓石,又無名無姓,因此哪,妳這句話我可真的答不上來了。”那胖子心道:“這小子裝傻,不肯吐露姓名。”又問:“然則小兄弟尊師是哪壹位?是哪壹家哪壹派的門下?”
石破天道:“我師父姓史,是位老婆婆,妳見到過她沒有?她老人家是金烏派的開山師祖,我是她的第二代大弟子。”
胖瘦二人均想:“胡說八道,天下門派我們無壹不知。哪裏有什麽金烏派,什麽史婆婆了?這小子信口搪塞。”
那胖子乘著說這番話,並不喝酒,便將葫蘆遞了㈣去,說道:“原來小兄弟是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怪不得如此了得,請喝酒吧。”
石破天見到他沒有喝酒,心想:“他說話說得忘記了。”說道:“妳還沒喝酒呢。”
那胖子臉上微微壹紅,道:“是嗎?”自己想占少喝壹口的便宜,卻讓對方識破機關,心下微感惱怒,又不禁有些慚愧,哪知道石破天卻純是壹番好意,生怕他少喝了美酒吃虧。那胖子連著先前喝的兩口,壹共已喝了八口藥酒,早已逾量,再喝下去,縱有藥物鎮制,也必有大害。當下提葫蘆就在口邊,仰脖子作個喝酒之勢,卻閉緊了牙齒,待放下葫蘆,藥酒又流間葫蘆之中。那胖子這番做作,如何逃得過那瘦子的眼去?他當真依樣葫蘆,也這樣葫蘆就口,酒不入喉。
這樣妳壹口,我壹口,每只葫蘆中本來都裝滿了八成藥酒,十之七八都傾人了石破天的肚中。他酒量原不甚宏,仗著內力深厚,盡還支持得住,毒藥雖害他不死,卻不免有些酒力不勝,說話漸漸多了起來,什麽阿繡,什麽丁丁當當的,胖瘦二人聽了全不知所雲。
那瘦子尋思:“這少年定是練就了奇功,專門對付我二人而來。他不動聲色,盡只胡言亂語,當真陰毒之極。待會動手,只怕我二人要命送他手。”
那胖子心道:“今日我二人以二敵壹,尚自不勝,此入內力如此了得,委實罕見罕聞。待我加重藥力,瞧他是否仍能抵擋?”便向那瘦子使了個眼色。
那瘦子會意,探手入懷,捏開壹顆蠟丸,將壹枚“九九丸”藏在掌心,待石破天將藍漆葫蘆又遞過來時,假裝喝了壹口,伸手拭去葫蘆口的唾沫,輕輕巧巧地將壹枚九九丸投入其中,慢慢搖晃,贊道:“好酒啊,好酒!”當瘦子做手腳時,那胖子也已將懷中的壹枚“烈火丹”取出,偷偷融入酒中。
石破天只道是遇上了兩個慷慨豪爽的朋友,只管自己飲酒吃肉,他閱歷既淺,此刻酒意又濃,於二人投藥人酒全未察覺。
那瘦子道:“小兄弟,葫蘆中酒已不多,妳酒量好,就壹口喝幹了吧!”
石破天笑道:“好!妳兩位這等豪爽,我也不客氣了。”拿起葫蘆來正要喝酒,忽然想起壹事,說道:“在長江船上,我曾聽丁丁當當說過,男人和女人若情投意合,就結為夫婦,男人和男人交情好,就結拜為兄弟。難得兩位大爺瞧得起,咱們三人喝幹了這兩葫蘆酒之後,索性便結義為兄弟,以後時時壹同喝酒,兩位說可好?”胖瘦二人氣派儼然,結拜為兄弟雲雲,石破天平時既不會心生此意,就算想到了,也不敢出門,此刻酒意有九分了,便順口說了出來。
那胖子聽他越說越親熱,自然句句都是反話,料得他頃刻之間便要發難動手,以他如此內力,勢必難以抗禦,只有以猛烈之極的藥物,先行將他內力摧破,雖然此舉委實頗不光明正大,但看來這少年用心險惡,那也不得不以辣手對付。生怕他不喝藥酒,忙道:“甚好,甚好,那再好也沒有了。妳先喝幹了這葫蘆的酒吧。”
石破天向那瘦子道:“這位大爺意下如何?”那瘦子道:“恭敬不如從命,小兄弟有此美意,咳,咳!我是求之不得。”
石破天酒意上湧,頭腦中迷迷糊糊的,仰起頭來,將藍漆葫蘆中的酒盡數喝幹,入口反不如先前的寒冷難當。
那胖子拍手道:“好酒量,好酒量!我這葫蘆裏也還剩得壹兩口酒,小兄弟索性便也幹了,咱們這就結拜。”
石破天興致甚高,接過朱漆葫蘆,想也不想,壹口氣便喝了下去。
兩人對望了壹眼,均想:“我們制這藥酒,每壹枚九九丸或烈火丹,都要兌六葫蘆酒,壹葫蘆酒得喝上壹個月,每日依照師傅妙法運功,以內力緩緩化去,方能有益無害。這壹枚九九丸再加壹枚烈火丹,足足開得二大葫蘆藥酒,我二人分別須得喝上半年。他將我們的壹年之量於頃刻之間飲盡,倘若仍能抵受得住,天下決無此理。”
果然便聽石破天大聲叫道:“啊喲,不……不好了,壯子痛得厲害。”抱著肚子彎下腰去。胖瘦二人相視壹笑,那胖子微笑道:“怎麽?肚子痛麽?想必野豬肉吃得太多了。”
石破天道:“不是,啊喲,不好了!”大叫壹聲,突然間高躍丈許。
胖瘦二人同時站起,只道他臨死之時要奮力壹擊,各人凝力待發,均想以他功力,來勢定然淩厲無匹,兩人須得同時出手抵擋。
不料石破天呼的壹掌向壹株大樹拍了過去,叫道:“哎喲,這……這可痛死我了!”他腹痛如絞,當下運起內力,要將肚中這團害人之物化去,哪知這九九丸和烈火丹的毒性非同小可,這壹發作出米,他只痛得立時便欲暈去,全身抽搐,手足痙攣。
他奇痛難忍之際,左手壹拳又向那大樹擊去,擊了這壹拳後,腹痛略減,當下右手又壹掌拍出,只震得那株大樹枝葉亂舞。他擊過壹拳壹掌,腹內疼痛略覺和緩,但頃刻間肚中立時又如萬把鋼刀問時剜割壹般。他口中哇哇大叫,手腳亂舞,內然而然將以前學過、見過的諸般武功施展出來。他學得本未到家,此時腹中如千萬把鋼刀亂絞,頭腦中壹片混亂,哪裏還去思索什麽招數,不住手地亂打亂拍,雖然亂七八糟,不成規矩,但挾以深厚內力,威勢卻十分厲害。他越打越快,只覺每發出壹拳壹掌,腹中的疼痛便隨內力的行走而帶了壹些出來。
胖瘦二人只瞧得面面相覷,壹步壹步地向後退開。他二人知道如石破天這等武學高手,身中劇毒,臨死之時散去全身功力,猶如發了瘋的猛虎壹般,只要給他雙手抱住了,那就萬難得脫。但聽得他拳腳發出虎虎風聲,招式又如雪山劍法,又如丁家的拳掌功夫,又挾了些上清觀劍法中的零碎招數。但盡是似是而非,生平從所未見,心想此人莫非真的是什麽金烏派門徒。以他二人武功之高,石破天這些招數縱怪,可也沒放在眼裏,只是他拳腿上發出的勁風,卻令二人暗暗稱異。
但見他越打越快,勁風居然也越來越加淩厲,二人不約而同地又是對望了壹眼,微微壹笑,均想:“這小子內力雖強,武功卻不值壹哂,就算九九丸和烈火丹毒他不死,此人也非我二人敵手。先前看了他內力了得,可將他的武功估得高了。”這麽壹想,不由得都可惜自己那壹壺藥酒和那壹枚藥丸起來,早知如此,他若要動武,壹出手便能殺了他,實不須耗費這等珍貴之極的藥物。
凝聚陰陽兩股相反的猛烈藥性,使之互相中和融化,原是石破天所練“羅漢伏魔功”最擅長的本事。倘若他只飲那胖子的熱性藥酒,或是只飲那瘦子的寒性藥酒,以如此劇毒,他內功雖了得,終究非送命不可。哪知道胖瘦二人同時下手,兩股相反的毒藥又同樣猛烈,誤打誤撞,陰陽二毒反而相互克制。胖瘦二人萬萬想不到謝煙客先前曾以此法加渚這少年身上,意欲傷他性命,而他已習得了抵禦之法。
石破天使了壹陣拳腳,肚中的劇毒藥物隨著內力漸漸逼到了手掌之上,腹內疼痛也隨之而減,直到劇毒盡數逼離肚腹,也就不再疼痛。他踉踉蹌蹌地走回火堆,笑道:“啊喲,剛才這壹陣肚痛,我還怕是肚腸斷了,真嚇得我要命。”
胖瘦二人心下駭異,均想:“此入內功之怪,實是匪夷所思。”
那胖子道:“現今妳肚子還痛不痛?”
石破天道:“不痛了!”伸手去火堆上取了壹塊烤得已成焦炭的野豬肉,火光下見右掌心有壹塊銅錢大小的紅斑,紅斑旁圍繞著無數藍色細點,“咦”的壹聲,道:“這……這是什麽?”再看左掌心時,也是如此。他自不知已將腹內劇毒逼到掌上,只是不會運使內力,未能將毒質逼出體外,以致盡數凝聚在掌心之中。
胖瘦二人自然明白其中原因,不禁又放了壹層心,均想:“原來這小子連內力也還不大會運使,那是更加不足畏了。他若不是天賦異稟,便是無意中服食了什麽仙草靈芝,無怪內力如此強勁。”本來料定他心懷惡念,必要出手加害,哪知他只是以拳掌拍擊大樹,雖腹痛大作之時,瞧過來的眼色中也仍無絲毫敵意。二人早已明白只是壹場誤會,均覺以如此手段對付這傻小子,既感內疚於心,又不免大失武林高手身份。
石破天道:“剛才咱們說義結金蘭,卻不知哪位年紀大些?又不知兩位尊姓大名。”
胖瘦二人本來只道石破天服了毒藥後立時斃命,是以隨口答允和他結拜,萬沒想到居然毒他不死。這二人素來十分自負,言出必踐,自從武功大成之後,更從沒說過壹句不算數的話,雖真不願跟這傻小子結拜,卻更不願食言而肥。
那胖子咳嗽壹聲,道:“我叫張三,年紀比這位李四兄弟大著點兒。小兄弟,妳無名無姓,怎能跟我們結拜?”
石破天道:“我原來的名字不大好聽,我師父給我取過壹個名兒,叫做史億刀。妳們就叫我這個名字,那也不妨。”
那胖子笑道:“那麽咱們三人今日就結拜為兄弟了。”他單膝壹跪,朗聲說道:“張三和李四、史億刀結拜為兄弟,此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言,他日張三就如同這頭野豬壹般,給人殺了烤來吃了,哈哈,哈哈!”這“張三”兩字當然是他假名。他口口聲聲只說張三,不提壹個“我”字,自是毫無半分誠意。
那瘦子跟著跪下,笑道:“李四和張三、史億刀二位今日結義為兄弟,此後情同骨肉,禍福與共。李四和兩位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叫李四亂刀分屍,萬箭穿身。嘿嘿,嘿嘿。”冷笑連聲,也是壹片虛假。
石破天既不知“張三、李四”人人都可叫得,乃是泛稱,又渾沒覺察到二人神情中的虛偽,雙膝跪地,誠誠懇懇地說道:“我和張三、李四二位哥哥結為兄弟,有好酒好肉,讓兩位哥哥先吃,有人要殺兩位哥哥,我先上去抵擋。好的讓兩位哥哥先享,壞的由我先來遭殃。我如說過了話不算數,老天爺罰我天天像剛才這樣肚痛。”
胖瘦二人聽他說得十分至誠,不由得微感內愧。
那胖子站起身來,說道:“三弟,我二人身有要事,咱們這就分手了。”
石破天道:“兩位哥哥卻要到哪裏去?適才大哥言道,咱們結成兄弟之後,有難同當,有福共亨。反正我也沒事,不如便隨兩位哥哥同去。”
那胖子張三哈哈壹笑,說道:“咱們是去請客,那也沒什麽好玩,妳不必同去了。”說著揚長便行。
石破天乍結好友,壹生之中,從來沒壹個朋友,今日終於得到兩個結義哥哥,實是不勝之喜,見他們即要離去,大感不舍,拔足跟隨在後,說道:“那麽我陪兩位哥哥多走壹段路也是好的。這番別過,不知何日再能見兩位哥哥的面,再來壹同喝酒吃肉。”
那瘦子李四陰沈著臉,不去睬他。張三卻有壹句沒壹句地撩他說笑,說道:“兄弟,妳說妳師父給妳取名為史億刀。那麽在妳師父取名之前,妳的真名字叫做什麽?咱們已結義金蘭,難道還有什麽要瞞著兩個哥哥不成?”石破天尷尬壹笑,說道:“倒不是瞞著哥哥,只是這名字人人都說太也難聽。我娘叫我狗雜種。”張三哈哈大笑,道:“狗雜種,狗雜種,這名字果然古怪!”張三、李四二人起步似不甚快,但足底已暗暗使開輕功,兩旁樹木飛快地從身邊掠過。
石破天壹怔之間,已落後了丈余,急忙飛步追了上去。三人兩個在前,壹個在後,相距也只三步。張三、李四急欲擺脫這傻小子,但全力展開輕功,石破天仍緊跟在後。只聽石破天贊道:“兩位哥哥好功夫,毫不費力的便走得這麽快。我拼命奔跑,才勉強跟上。”
說到那行走的姿式,三人功夫的高下確是相差極遠。張三、李四瀟灑而行,毫無急促之態。石破天卻邁開大步,雙臂狂擺,弓身疾沖,直如是逃命壹般。但兩人聽得他雖在狂奔之際說話,仍吐氣舒暢,壹如平時,不由得也佩服他內力之強。
石破天見二人沿著自己行過的來路,正走向鐵叉會眾隱匿的那個小漁村,越行越近,大聲道:“兩位哥哥,前面是險地,可去不得了。咱們改道而行吧,沒的送了性命。”
張三、李四同時停步,轉過身來。李四問道:“怎說前面是險地?”
石破天也即停步,說道:“前面是紅柳港外的壹個漁村,有許多江湖漢子避在那裏,不願給旁人知道他們的蹤跡。他們如見到咱三人,說不定就會行兇殺人。”李四寒著臉又問:“妳怎知道?”石破天將如何誤人死屍船、如何在艙底聽到鐵叉會諸人商議、如何隨船來到漁村之事簡略說了。
李四道:“他們躲在漁村之中,只是害怕賞善罰惡二使,這跟咱們並不相幹,又怎會來殺咱們三個?”石破天搖手道:“不,不!這些人窮兇極惡,動不動就殺人。他們怕泄漏秘密,連自己人也殺。妳瞧,我壹身血跡,就是他們殺了兩個自己人,鮮血滴在我衣衫上,那時我躲在艙底下,壹動也不敢動。”李四道:“妳既害怕,別跟著我們就是!”石破天道:“兩位哥寄還是別去的為是,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張三、李四轉過身來,徑自前行,心想:“這小子空有壹些內力,武功既差,更加膽小如鼠。”哪知只行出數丈,石破天又快步跟了上來。
張三道:“妳怕鐵叉會殺人,又跟來幹什麽?”石破天道:“咱們不是起過誓麽?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兩位哥哥定要前去,我只有和妳們同年同月問日死了。男子漢大丈夫,說過了的話不能不算數。”李四陰森森地道:“嘿嘿,鐵叉會的漢子幾十柄鐵叉壹齊刺來,插在妳的身上,將妳插得好似壹只大刺猬,妳不害怕?”
石破天想起在船艙底聽到鐵叉會中被殺二人的慘呼之聲,此刻兀自不寒而栗,眼下這小漁村中少說也有壹二百人匿居在內,兩位結義哥哥武功再高,三個人定是寡不敵眾。
李四見他臉上變色,冷笑道:“咱二人自願送死,也不稀罕多壹人陪伴。妳乖乖回家去吧。咱們這次若是不死,十年之後,當再相見。”石破天搖手道:“兩位哥哥多壹個幫手,也是好的。咱們人少打不過人多,危急之時,不妨逃命,那也不壹定便死。”李四皺眉道:“打不過便逃,那算什麽英雄好漢?妳還是別跟咱們去丟人現眼了。”石破天道:“好,我不逃就是。”
張三、李四無法將他擺脫,相視苦笑,拔步便行,心下均想:“原來這傻小子倒也挺有義氣,銳身赴難,義無反顧,當真了不起。遠勝於武林中無數成名的英雄豪傑。”雖覺石破天顛顛蠢蠢,莫名其妙,但人品高尚,挺有義氣,不禁都大為尊重欽佩。均覺跟這樣的人義結兄弟,倒也值得。過不多時,三人到了小漁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