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怒劍狂花 by 古龍
2018-5-25 17:35
第七章是誰殺了心無師太
壹
壹劍劃出,帶著種奇詭的弧度閃出壹道彎彎的光芒,如水中的倒月。
鮮血濺出,如春風吹過。
春風拂面,水波粼粼,水中的倒月仿佛在扭曲,仿佛在伸展,又仿佛在擴散。
擴散…擴散,擴散至無痕。
銀虎的瞳孔也在擴散,就從左眼看到自己的右眼時,瞳孔就開始擴散,然後他的人分成兩半倒下。
好快的壹劍,好魔的壹劍。
壹劍不但削破了壹百多個暗器,也同時將銀虎分成兩半。
劍仍留在白天羽的後背肌上,他只上前走了壹步,就離開了那壹劍,然後他慢慢的回過身來。
壹回過身,他就看見壹雙淚珠滿眶的眼睛在看他。
這雙眼睛裏竟然充滿了無限的情意,但在情意中卻又帶著種似悔恨,似無奈的光芒。
白天羽也在看著這雙眼睛,他的臉上沒有壹絲怒意,也沒有驚訝,只是他的眼睛裏有種似了解,似原諒的神情。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的看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天羽才嘆了口氣,才開口:“我就知道是妳。”
“是我。”
“也只有妳,才能設計出這個陣式,也只有妳,才能刺出這壹劍,也只有妳,才會——”
“才會在緊要關頭停住這壹劍。”
眼睛裏的情意又濃了:“妳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原因吧?”
白天羽無語。
也只有聰明的男人,才會在這種情形,面對這種問題而保持沈默。
可是她似乎不願他的這種回答,所以她又問壹次,“妳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白天羽已無法不再開口了,他先嘆了口氣:“壹劍既刺出,又為什麽要停下呢?”
這算是什麽回答?
但也只有聰明的男人,才會這樣回答。
她似乎也很滿意這種回答:“為了妳,也只有妳才能讓我將那壹劍停住。”
白天羽在聽,他只能聽。
“我費了那麽多的心血;那麽多的人力,為的就是要置妳於死地。”
她柔柔的說:“可是當我那壹劍刺進妳的身體時,我忽然發覺我的心也有壹把劍在刺。”
她眼中的情已如霧般,她凝視著他,又說:“我那壹劍雖然刺在妳身上,可是卻比刺我自己還要令我心痛、心絞,妳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這個問題又怎能回答?
“那是因為我愛妳。”
“我愛妳,”多麽俗氣的三個字。
可是除非妳聽過,除非妳說過,要不然妳無法知道這三個字中包含了多少的無奈?多少的辛酸?多少的甜蜜?多少的痛苦?
要說出這三個字前,妳必須經過壹段多麽漫長、多麽痛苦的過程。
說出這三個字後,妳必須接受那不可知的未來,是甜蜜?是更痛苦?是無奈?是更辛酸?
千年以前,就有很多人說過這三個字。
千年以後,還是會有很多人說這三個字。
不管妳是說,或是聽,妳只有新身經歷,才能了解到這三個字的無可奈何。
“那是因為我愛妳。”
面對著這樣的壹個女人,面對著這樣的壹句話,白天羽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時遠方飄來的烏雲已遮住了夕陽。
黃昏將盡,未盡。
二
暴雨還沒有來,狂風卻已吹起了。
狂風吹著窗戶,窗戶在響,大門也在響,整個無心庵除了藏花外,似乎只剩下風聲了。
她看著神桌上的觀音,壹步壹步往外退,她並不是怕,只是不喜歡這種陰森森的感覺而已。
風還在院子裏吹著,空蕩蕩的大殿裏,只有藏花壹個人,她忽然發現這大殿好大。
屋子越大,越會令人覺得自己渺小孤單,越會令人產生壹種恐懼感。
藏花忽然轉身往院子沖了出去。
外面好大的風,藏花剛沖出大殿,又有壹陣狂風卷起,卷起了漫天發絲。
千千萬萬根的頭發絲突然壹齊向她卷了過來,卷上了她的臉,纏住了她的脖子。
輕輕的,軟軟的,冷冷的,就好像是千千萬萬雙鬼手在摸她的臉,在扼住她的咽喉。
藏花從來就沒有怕過什麽,可是現在這種情形卻令她呼吸停頓,她突然淩空壹個翻身,退回了大殿裏去。“砰”的壹聲,用力關上門,用身子抵住,過了很久,
她這口氣才透了出來。
風還在呼嘯,壹扇窗戶被風吹開,接著就是霹靂壹聲,黃豆般的雨點跟著下了起來。
暴風雨終於來了。
藏花望了望這空洞的大殿,忽然大聲叫道:“任飄伶,妳在哪裏?”
天色陰冥,大殿裏更暗。
藏花正想找找看有沒有蠟燭之類的東西時,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了壹陣很奇怪的聲音,聽來就仿佛是竹簾卷動的聲音。
她迅速轉身,立即就看到本來垂在墻壁上的竹簾,此刻竟慢慢的向上卷了起來,就好像有雙看不見的鬼手,在上面懼慢的卷動著竹簾。
藏花就算膽子很大,也不禁毛骨悚然。
竹簾卷起,墻上出現了壹個門,門裏黑漆漆的,看不見什麽東西。
“什麽人?出來。”
沒有回聲,根本就連人影都沒有。
藏花咬了牙,壹步步的朝門走過去,雖然走得很慢,但總算還是走進了這個門。
門後面是間密室,連窗戶都沒有,所以光線更暗,但隱隱約約的還是可以看見壹個人盤膝坐在地上。壹個光頭的人。
藏花再走前壹步,仔細的看著這個光頭的人。
壹個尼姑。
藏花發現這個光頭的尼姑竟然是剛才掉到地下去的那個心無師太。
心無師太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她既然在這裏,任飄伶呢?
“餵,妳怎麽會在這兒呢?”藏花大聲說。
心無師太不響,也不動,連眼睛都懶得張開,像是忽然變成了個聾子。
“妳用不著裝聾作啞”,藏花冷笑:“妳就算不開口,我也要敲破妳的腦袋。”
心無師太依舊不言不語,好像是故意要裝聾作啞。
“妳以為我不敢?”
藏花大小姐的脾氣壹發作,天下還有什麽她不敢的做的事呢?
她壹下子就沖前,真的在心無師太的頭上敲了壹下,被她壹敲,心無師太的身子搖了搖慢慢的倒下。“妳幹什麽?”
藏花冷笑:“想裝死?”
她壹把扭住心無師大的衣襟,將她扭起。
心無師太的臉本來是又亮又紅,現在卻已成了死灰色的。
死灰色的臉上,有壹縷鮮血慢慢的流了下來,從她的額角上流下來,流過眉眼,沿著鼻子流到嘴角。心無師太真的死了。
藏花壹驚,不由自主的退後壹步,她壹退,心無師太就向前倒下。
壹趴下,藏花才發現她頭頂上有個小洞,鮮血就是從這個小洞流出來的。
“這個洞難道真的是我敲出來的嗎?”
絕不是。
藏花對於自己下手的輕重很清楚,更何況心無師太全身已僵硬,顯然已死了壹陣子了。
是誰殺了心無師太的?
難道是任飄伶?
如果是他,那麽他的人呢?
不管怎麽樣,先離開這要命的鬼屋子再講,藏花回身想走出,才發覺這密室的唯壹壹扇門,不知何時已被人關上了,而且還從外面鎖著。
隨便她怎麽用力也推不開,用腳踢呢,差點連腳趾都踢斷。
這扇門並不是鐵門,但這見鬼的木頭門卻簡直比鐵還要硬,現在就算藏花手裏有把刀,也未必能將門砍開。四面的墻更厚。
藏花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只落入陷阱的野獸,不但憤怒、恐懼,而且還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最悲哀的是,她連制造陷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三
暴雨從破裂的屋頂打了下來,狂風從王家祠的陳舊大門外吹了進來。
風雨交加的襲上了她的發絲,她的衣裳,她的身體,卻洗不掉她眼睛中的濃濃情意。
面對著她滿眼的濃情,面對著她滿眼的蜜意,自天羽的心都酸了,也醉了。
——又有哪個男人面對著這麽柔情蜜意的眸子而不醉的?
“何苦呢?”
白天羽又嘆了口氣:“值得嗎?”
“這種事又何止是‘何苦’、‘值得’能解釋的?”
她輕輕的說:“我知道,從壹開頭,妳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妳心上,可是我不在乎。”
“如果如果在神劍山莊裏,妳不穿著那身衣裳,不對我說那些話,或許”
原來這個眼中充滿柔情愛意,拿劍刺白天羽的人,竟是謝小玉。
“或許怎麽樣?”
謝小玉凝註著他:“或許結果還是壹樣。”
“也許。”白天羽笑了笑:“也許不壹樣。”
這個答案沒有人會知道的。
事情沒有發生,又怎麽會有人預知結局呢?
白天羽也在註視著謝小玉,他忽然問:“既然妳想殺我,在神劍山莊時,有那麽好的機會,妳為什麽不在那裏下手呢?”
在神劍山莊裏,謝小玉的確有很多很好的機會殺白天羽,有的機會還根本不須要她本人動手的。
“在神劍山莊殺妳,不就等於告訴全江湖的人,妳已死在神劍山莊了嗎?”
——死在神劍山莊裏,就等於死在謝小玉手裏,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三少爺不會殺白天羽的。
“而且我們不能讓妳死要神劍山莊,壹定要妳死在這裏。”
謝小玉說:“妳死在這裏,我們的下壹個計劃才能實行。”
“什麽計劃?”
“我會告訴妳的,可是不是現在。”
“什麽時候?”
“在妳遠走高飛的時候。”
“遠走高飛?”
白天羽微怔:“我為什麽要遠走高飛?”
“因為我。”
謝小玉註視他:“我今天沒殺妳,組織壹定不會放過我,也壹定會找別人殺妳,所以妳必須帶我離開這裏,離開人群。”
謝小玉那含有淚水的眸子,深深的看著他:“找壹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們自己蓋壹小間房子,我們自己種菜,白天妳工作完了回家,我壹定會煮幾樣妳喜歡的菜,和準備壹瓶妳喜歡喝的酒,然後陪妳喝幾杯。”
這是壹幅多麽溫馨、甜蜜的畫面,這種生活白天羽早就很向往了,可是卻不是現在。
這種生活必須等到他完成這次入江湖的目的後。
——他的目的是什麽?
成名?
如果光只是成名,他現在不是很有名了嗎?
如果不是光為了成名,那又是為了什麽?
暴雨如罄鼓般的打在地上,也打在謝小玉的身上,雨水將她的衣裳淋濕了,也使她的曲線完全呈現出來。魔鬼般的身材。
這種身材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能娶到謝小玉這樣的老婆,實在是壹件很愉快,很光榮的事。
謝小玉的眼睛中雖然有淚水,卻反而更增加了她的媚力。
天使般的臉孔,魔鬼般的身材。
——這樣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想要呢?
“在我們的小屋裏,沒有劍,刀,沒有江湖恩怨,沒有仇恨,所有江湖上的種種,在我們小屋裏通通沒有。”
謝小玉的聲音很柔:“那兒只有妳和我,或許過個兩三年後,我們會增加壹個人。”
增加壹個人?增加壹個誰?
當然是他們兩個人的愛的結晶!
“這種生活好嗎?”
謝小玉說:“這種生活妳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有這樣的女人,陪妳過這樣的生活,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嘴都會樂歪了。
白天羽看著雨中的她,忽然嘆了口氣:“只可惜我是白天羽。”
這是壹句什麽話?這話是什麽意思?
謝小玉仿佛懂得他這話的意思,她也嘆了口氣。“我明明知道妳不會陪我遠走高飛的,我明明應該殺了妳的。”
謝小玉說:“以我的個性,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我雖得不到妳的心,可是我可以殺妳的人。”
她又嘆了口氣,才接著又說:“只可惜我不但無法得到妳的心,也無法殺了妳,妳說怎麽辦?”
怎麽辦?白天羽能怎麽辦?
他除了苦笑以外,他還能怎樣?
殺了她。
白天羽本應該殺了她的,就算不殺,至少也該問問她,為什麽要殺他?
她們的計劃是什麽?她們的組織是個什麽樣的組織?裏面都是些什麽人?最主要的是壹點,是她們的頭頭是誰?白天羽不但沒有問,當然也沒有殺她,他只是輕輕的笑壹笑,然後才說:“我能怎麽辦?妳說我能怎麽辦?”
“走,趕快走,走得遠遠的,最好不要讓我再看見妳。”
謝小玉說:“我對妳下不了手,可是別人絕對不會心軟的。”
她看著他手中的“春雨”,又說,“妳縱然有春雨,會那壹式魔招,可是壹見到了宮主,妳那壹招就好像是小孩子在扮家家酒壹樣。”
“宮主?什麽宮主?”
“當然是本宮的宮主。”
謝小玉說:“妳快走吧!”
四
密室裏更暗,更悶,藏花簡直自己連氣都透不過來。
心無師太頭上的血已漸漸凝結,只有她才知道是誰殺了她,也許連她都不知道。
誰知道呢?
聽不見風聲,也聽不見雨聲,這密室仿佛本就是個墳墓。
是為了埋葬心無師太?
無論如何,現在她和心無師太都在這墳墓裏,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和壹個尼姑葬在同壹個墳墓裏。密室裏越來越熱,越來越悶,藏花估計她頂多只能再支持半個時辰,如果這半個時辰再沒有人來的話,她大概只有長睡此地了。
壹想到睡,她才發覺自己實在很累了,兩條腿都已站麻了,她動了動雙腿,然後靠墻坐下去。
剛壹坐下去,她又聽到了壹種很奇怪的聲音,聲音是從地下發出來的。
她還沒有分辨出那是什麽聲音時,忽然發現地上的石板在向上翻,壹個人從洞中慢慢伸出頭來。任飄伶。
這個從地下冒出來的人,竟是任飄伶。
藏花看見他,又驚又喜,忍不住的叫了起來。任飄伶看見她,也吃了壹驚,等他看到伏在地上的心無師太時,就更吃驚了。
“妳怎麽真的把她的腦袋敲破了?”
“我正想問妳,妳就算要敲破她腦袋,也不必要她的命。”
藏花說。
“誰敲破她的腦袋,我根本連她的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她掉下去之後,妳豈非也掉下去了。”
藏花說。“可是我掉下之後,連她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任飄伶說。
藏花怔了怔:“妳看見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看見,下面什麽都沒有。”
任飄伶說:“就算有,我也看不見。”
“為什麽?”
下面連燈都沒有,黑漆漆的,我又不是編蝠,怎麽能看見東西呢?“
妳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呢?
”因為這下面有條石階,我摸索了半天,才摸到這裏。“
任飄伶說:”壹走上石階,石板就翻了起來,我還以為是妳在上面救我的哩。“
藏花苦笑:”我可沒有這麽大的本事去救任飄伶。“
”妳不要瞎疑心,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是誰殺了她?“
”鬼才知道。“
任飄伶想了想,又問:”妳為什麽壹直待在這裏?“
”妳以為我不想走?“
”我以為妳在等我。“
”等妳個大頭鬼。“
藏花的臉好像有點發紅:”我怎麽知道妳會從這裏鉆出來。“
”妳既然不是在等我,為什麽還不走?“
”因為我走不了。“
”為什麽?“
”我壹進這房子,門就從外面關起來了。“
”誰關的門?“
藏花聳聳雙肩。
”妳推不開門?“
”我試過了。“
”也許妳沒有用力。“
任飄伶說。
”妳為什麽不自己去試試?“
任飄伶當然要去試,不去試怎麽行?
他伸手輕輕壹推,門居然開了。
藏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半晌,忍不住大叫:”這扇門剛才明明是從外面鎖上的,為什麽現在妳壹推就開了?“
門既然已開了,她就可以出去了,這本是壹件很開心的事,但是她卻在生氣。
——會不會被悶死在這裏是壹回事,是不是被冤枉又是另外壹回事。
藏花大小姐寧死也不願被人冤枉。
任飄伶看見她這個樣子,嘆了口氣說:”就算這扇門剛才是從外面鎖住的,現在我們總可以走了吧。“
”我不走。“
”為什麽不走?“
”妳冤枉我。“藏花撅起嘴:”妳以為我騙妳。“
”誰說妳騙我?“任飄伶故意睜大眼睛:”妳為什麽要騙我?“
”妳嘴裏雖然這麽說,心裏壹定還是以為我騙妳。“藏花還真不講理。
”可是這扇門“
”那個人既然能偷偷摸摸的把門鎖上,自然也就能偷偷摸摸的把門打開。“
任飄伶這麽講,藏花說:”為什麽要鬼鬼祟祟的做這種事呢?“
”只要找到那個人,就壹定能問出來的。“
”對,我們壹定要找到那個人。“
這次她不等任飄伶就已先走,剛走到門口,卻發現他還楞在原地。
”怎麽換妳不走了?“
藏花說:”妳在發什麽楞?在想什麽?“
任飄伶沖著她忽然笑了壹笑:”我在想,這扇門若是真的開不開,倒也蠻有趣的。“
”有趣?“
藏花不懂他的意思:”那有什麽趣?“
”門若是真的打不開,我們豈非就要被關在裏面,關壹輩子。“
藏花的臉紅得就跟某種動物的屁股壹樣:”妳也不是個好東西。“
”男人有幾個是真的好東西的?“
任飄伶笑了笑。藏花註視他,忽然說:”就算我們真的在裏面關壹輩子,我也不會嫁給妳。“
”不要這麽傷我的心嘛!“
”妳的人雖然很好,長得也滿好看的,但卻不是我心裏所想嫁的那種人。“
”妳心裏想嫁的是哪種人?“
藏花抿嘴壹笑,向任飄伶眨眨眼:”等我找到時,我壹定先告訴妳。“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跟妳關在壹間屋子裏了。“
這壹次藏花剛伸手要推門時,門外就傳進來陣陣奇怪的聲音。
是什麽聲音?
如果妳曾去過廟裏燒香,就壹定聽見過那低沈小聲的念經聲,和人們小聲但吵雜的說話聲。
藏花她們所見的,正在這種聲音。
這裏本來就是尼姑庵,有這種聲音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無心庵裏的尼姑剛才豈非都已不在了,這裏豈非已變成了個和尚廟?
更何況連那些和尚都已走得幹幹凈凈的。
這裏剛剛豈非變成了空庵?現在又為什麽有這些聲音呢?
藏花吃驚的看看任飄伶,他也皺著眉頭在看她。門推開,藏花就往外看,壹看,她差點跳了起來。誰說外面是空的?
誰說外面是個和尚廟?
外面明明是個尼姑庵的大殿,燈火正輝煌,大殿上有尼姑們在低聲念經,有各式各樣的人在上香。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就是沒有和尚。
連壹個和尚都沒有。
△△△△△△剛才那奇跡般消失的尼姑庵,現在又奇跡級的出現了。
這是怎麽壹回事?
這種事有誰能解釋?
五
無心庵裏燈火輝煌,大殿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和尼姑。
華燈初上,本就是無心庵最熱鬧的時候。
天下所有廟或庵都壹樣。
藏花看見這情景,遠比她剛才看見滿屋子的和尚還吃驚十倍。
她怔了很久,才回頭,任飄伶就站在她後面,她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五六十個老太婆在跳脫衣舞壹樣。
——那是種什麽樣的表情呢?
藏花用舌頭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吃吃的問:”妳看見了什麽?“
”壹壹個尼姑庵。“
”妳真的看見了?“
”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藏花還想說話,忽然看見壹個笑嘻嘻的小尼姑向他們走了過來。
壹個年紀仿佛很輕,身材卻很高大,她手裏拿著佛號:”阿彌陀佛。“
藏花不等她再開口,馬上問:”請問師太,這家庵開了多久?“
這尼姑好像覺得她這問題問得很妙,上上下下看了藏花壹眼,才笑著說:
”無心庵神佛點光的那壹天,我的父母恐怕都還沒有認識。“
”師太今天壹整天在庵內?“
”是的。“
”壹秒都沒有離開過?“
”施主為何如此問呢?“
尼姑的眼中充滿了異樣的神情。這種神情就仿佛是將藏花當做從很遠很遠地方來的怪物壹樣。
”是因為——“
藏花本來想將剛才發生的事說出,可是她忽然想到就算她描述得很詳細,絕對不會有壹個人會相信的。
就連藏花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碰到的事,更何況別人呢?
任飄伶上前壹步,”師太法號?“
”貧尼心靜。“
”請問心靜師太今天下午是否有人來上香?“任飄伶說。
”有。“
”師太是否認識正行鏢局的總鏢頭吳正行?“
任飄伶說。”見過兩三次面。“
心靜師太說:”他偶而會來上香。“
”今天下午師太是否見過他?“
”下午沒有。“
心靜師太微微壹笑:”不過剛剛倒見過他了。“
”剛剛?“
任飄伶微怔:”他現在在無心庵內?“
”是的。“
心靜師太伸手指向大殿的北方向,那裏站著三四個人在聊天,壹個身穿灰色長袍,腰上系著壹條深藍色腰帶的微微發胖中年人不就是吳正行嗎?
看他正口沫橫飛的高談著,壹點也不像會被人逼做和尚過,更何況他頭上的頭發正隨著他的話聲在飄蕩,壹看就知道不是戴著假發。
怎麽可能呢?
△△△△△△
下午他明明已被逼著剃光了頭當和尚,怎麽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又長出了頭發?
看他現在那不可壹世的樣子,壹點也不像下午那可憐巴巴的模樣。
任飄伶雖然什麽樣的怪事都碰過,可是看見吳正行之後,他不禁也楞住了。
藏花的反映比任飄伶稍為激動壹點,她壹個箭步,就沖到吳正行面前,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的臉,伸手用力扯了扯他的頭發。
”妳幹什麽?“
吳正行被藏花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壹大跳。
”妳這這頭發是真的?“
藏花不信的問著。吳正行微楞的看著她:”妳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當然是女的。“
”那麽我的頭發就是真的。“
吳正行壹笑。
”妳下午不是剃光了頭當和尚了嗎?“
”我當和尚?“
吳正行又是壹楞,但隨即笑了起來:”我會去當和尚?“
和吳正行壹起聊天的幾個朋友也都跟著笑了,其中壹人馬上說:”吳總鏢頭如果去當和尚,那麽太陽壹定是從西邊出來了。“
”吳總鏢頭的人生正過的滿愉快的,他為什麽無緣無故的要去做和尚呢?“
”他是被逼的。“
藏花說。
”被逼?被誰逼?“
吳正行還在笑。
”心無師太。“
”心無師太?可是無心庵的心無師太?“
吳正行笑容壹收。
”妳總算還認得她。“
吳正行忽然用壹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藏花,然後用壹種很奇怪的音調問她:”妳說我被心無師太逼著當和尚,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在什麽地方?“
”這裏?下午的事?“
吳正行的音調更怪了,臉上表情無疑已將藏花當作從遙遠遙遠地方來的某種怪物壹樣。
他看了看藏花,再回頭看著他那幾個同伴,他們忽然間都不說話了,只是都用很奇怪的表情看著藏花。
藏花被他們用這種表情看得有點生氣了,她忽然撅起了嘴巴大聲的說:
”下午妳還被心師太用敲木魚的棒錘在光腦袋上敲了壹個大皰。“
藏花說:”這些事妳難道也都忘記了?“
”施主說的心無,可是本庵的心無?“
威嚴卻不失柔美的聲音,來自藏花背後,她壹回頭,立刻就看見壹個她這壹生中從來也沒看見過壹個長得像這個人壹樣的人。
△△△△△△
這個人看來應該有四五十歲了,可是她的臉上卻壹點也看不到應該屬於四五十歲老年人的皺紋。
她的臉上光滑、亮麗,就仿佛十七八歲少女的臉壹樣,可是在這麽樣的壹個臉上,卻又偏偏充滿了只有六七十歲的人才會有的風霜。
她的眼睛不大,卻很黑,黑得很有神,很有魅力,她的鼻子很挺,嘴角微微上翹,牙齒潔白。
她的皮膚就像是蜜奶般溫柔而甜蜜,腰肢的曲線就如同水波般柔軟,她的乳房卻堅挺如遠山。
她是屬於那種男人壹看會心跳加速的女人,可是現在無論哪個男人見到她,都只會用壹種很尊敬的眼光看她。
她的人很美,身上每壹個部分都絕對是女人的傑作,但是卻是個光頭。
她是個尼姑,是無心庵的主持——心無師太,是三十年前江湖上很有名的”美人魚。“
六
心無師太正用壹種很平靜的目光看著藏花,問的聲音也很平靜。
”施主說的心無,可是本庵的心無?“
”是的。“
”不知施主是在何時見過心無?何時碰見心無?“心無師太說。
”就在下午?“心無師太的眼神有壹絲異樣的光芒閃起:”就在這裏?“
”是的。“藏花點點頭:”就在這裏,就在下午。“
藏花說完轉頭看看吳正行,然後冷冷壹笑,接著又說:”下午我遇見心無師太時,幸好有別人在場,那個人不但也看見了心無師太,頭上還會被心無師太敲了壹個皰。“
”這個別人是誰?“心無師太問。”是我。“
吳正行上前壹步:”她說的人就是我。“
”妳?“心無師太好像有點吃驚。
”對,就是他。“藏花說:”他不但看見了心無師太,而且是被心無師太逼著剃光了頭當和尚。“
”心無師太定眼看著藏花,眼中居然也露出和吳正行剛剛看她時的表情壹樣,充滿了壹種很怪的神情。
看見心無師太的這種眼光,藏花的心就開始涼了,這壹天之中,她所遇見的這些奇奇怪怪的事,究竟是真?是假?現在連她自己都已搞不清楚了。
心無師太看著藏花看了很久,才嘆了口氣,才開口:“吳正行若是會去當和尚,天下的人只怕全都要去做和尚了。”她又說:“更何況他如果真要去做和尚,也不可能是心無逼的。”
“為什麽?”
“因為心無未入庵時的俗家名字,就叫吳婉玲。”心無師太說。
“吳婉玲?”藏花說:“她是吳正行的”
“妹妹。”心無師太說:“吳正行的嫡親妹妹。”
事情仿佛已壹層壹層的在撥開了,可是越撥開,藏花的心就越涼,因為她已隱隱約約的發現這件事壹定是件很不好玩的險謀。
吳正行明明被逼著剃光了頭當和尚,現在又為什麽頭發長得好好的?
下午無心庵裏明明已沒有香火客,沒有尼姑,只有壹群剃光了頭的和尚,現在她們為什麽說今天整天都在無心庵內?
下午明明看見是心無師太在逼吳正行的,現在卻發現心無師太竟是吳正行的嫡親妹妹。這些事裏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險謀呢?
藏花顯然還沒有想到,因為她的臉上還是充滿了驚疑、不信的神情。
任飄伶雖然壹直沒有開口說話,但看他的表情,他仿佛已知道這件事的陰謀了,他的臉上竟充滿了憂色和壹絲恐懼。
他憂的是什麽?
他恐懼的又是什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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