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奇謀破敵將軍苦 兒戲降魔玉女瞋
書劍恩仇錄 by 金庸
2018-9-4 22:32
忽倫四兄弟按住張召重,放脫了陳家洛,直至兆惠出來喝開,忽倫四兄弟這才放手。張召重憤怒異常,倏地跳起,反手壹掌,又快又重,啪的壹聲,把忽倫二虎打落了半邊牙齒。二虎痛得險些暈去。四兄弟大怒,同時撲上廝打。兆惠連聲喝罵,四兄弟才悻悻退下。
張召重恨恨地道:“大將軍,皇上差卑職到閭疆來,有兩件欽命,第壹件就是拿剛才這女子進京。”兆惠道:“張兄從未來過這裏,怎識得這女子?”張召重道:“回人送了壹對玉瓶向皇上求和。玉瓶上畫了壹個回人古代女子,皇上大贊美艷,說當今之世決無如此人物。回人使者說道:今日他們回族之巾的美女,只有比瓶上美人更加美得多。皇上不信,很想壹見其人,命卑職趕來辦這件事。這女子如此美貌,卑職生平從所未見,想必就是她了。”兆惠“嗯”了壹聲。張召重道:“剛才那男子不是回人,是紅花會的大頭腦陳家洛。”兆惠奇道:“是麽?他怎麽到了這裏?”張召重道:“皇上要他來取幾件東丙,命卑職等他取到後便截他下來。只怕皇上要的東西就在他身邊。這兩人自行投到,正是皇上洪福,咱們卻白內放過了,實在町惜。”說著不住拍腿嘆氣。
兆惠笑道:“張兄不必連聲可惜。他們使者來時,我早已調兵遣將,布置定當。要叫這使者做餌,釣壹條大魚上來。既然皇上要這兩人,那更是壹舉兩得了。”轉頭對身旁親兵道:“去對德都統說,不可傷那兩人性命。”親兵應令去了。兆惠笑道:“這兩人既是非同尋常,回人定會派重兵相救。等他們過來,我的鐵甲軍從兩旁這麽壹夾。”張開兩臂,往中間壹合,笑道:“就是這樣!”張召重道:“大將軍神機妙算,人不可及,皇上聖明,信任有加,征回大事,便差大將軍統兵。”兆惠甚是得意,呵呵大笑。
張召重道:“大將軍這場勝仗是打定的了。只是亂軍之中,若把皇上要的那兩人殺了,或是弄得不知下落,皇上必定怪罪。”兆惠道:“妳說怎樣?”張召重道:“卑職想請令先去把這兩個人擒了。我軍則繼續圍困不撤,好把回人主力引來。”兆惠沈吟道:“此刻便去,只怕給回子識破了我的計謀。張兄稍待。”直等到第三日清晨,兆惠這才發下令箭,張召重帶領了壹百名鐵甲軍疾馳而去。
奔到土坑邊上,坑內十余箭射出,三名鐵甲軍臉上中箭,撞下馬來。鐵甲軍攻勢稍挫,張召重領頭吶喊,又沖了上去。
徐天宏驚道:“鐵甲軍到了,難道我猜的不對?”衛春華大叫:“是張召重那奸賊!”
余魚同想起恩師慘死,目眥欲裂,手持金笛,縱身出坑,沒頭沒腦向張召重打去。張召重忽見壹個醜臉和尚以本門武術猛打急攻時來,大為詫異,呆得壹呆,衛春華挺雙鉤也已撲上。張召重持劍擋住。他武功比這兩人高得多,但衛春華上陣向來舍命惡拼,余魚同更是甩出了性命,不惜與仇人同歸於盡。常言道:“壹人拼命,萬夫莫當。”更何況兩人拼命?壹時之間,三人在坑邊堪堪打了個平手。
這時數十名鐵甲軍已沖到坑邊。陳家洛、文泰來、徐天宏、章進、駱冰、心硯都跳了上去。章進揮狼牙棒當當亂打,鐵甲軍盔甲豎厚,傷他們不得,反而險被長矛刺中。駱冰、心硯、徐天宏三人也只落得奮力抵擋,傷不了敵人。文泰來單刀砍出,給鐵甲反震回來,大喝壹聲,拋去單刀,空手向壹名鐵甲軍撲去。那兵挺矛疾刺,文泰來抓住矛頭壹拉,那兵“哎喲”壹聲,長矛脫手。文泰來不及掄轉矛頭,就將矛柄向他臉上倒搠進去,直插入腦心。未及拔出,聽得駱冰急叫:“留神後面!”只覺背後風勁,當即左手勾轉,已把壹柄刺來的長矛夾在脅下,在背心偷襲的清兵雙手使勁拉奪。文泰來右手壹提,從清兵腦袋中拔出了長矛,回身對準那清兵臉孔,壹矛飛出,直插入他鼻梁,從腦後穿出,將他釘在地下。
鐵甲軍奉命擒拿陳家洛和香香公主,不同四周其余清兵那般只是佯攻,卻是奮勇爭先,狠刺真殺,雖見文泰來神勇,兀自不退。文泰來手挺雙矛,沖入人叢,雙矛此起彼落,猛不可當,霎時之間,九名鐵甲軍被他長矛搠入臉中而死。
陳家洛沒帶兵刃,叫道:“心硯、十哥,跟我來。”見壹名鐵甲軍挺長矛當胸搠來,陳家洛身子微側,長矛搠空,左手馬鞭揮出,纏住他雙足壹扯,那兵撲地倒了。陳家洛叫道:“心硯,扯下他頭盔。”鐵甲軍穿了鐵甲,身子笨重,跌倒之後,半天爬不起來。心硯早把他頭盔扯落,章進隨手壹棒,打得腦漿迸裂。三人隨扯隨打,頃刻間也打死了八九名敵兵。余兵見文泰來挺矛沖到,心寒膽落,發壹聲喊,都退走了。
這時衛余兩人漸漸抵敵不住張召重的柔雲劍法,徐天宏已上去助戰。張召重見落了單,刷刷數劍,把三人逼退兩步,轉身退了下去。文泰來挺矛欲追,清兵羽箭紛射。
駱冰忽然驚叫:“妳們快來!”跳進坑中。眾人紛紛跳人,只見周綺披散了頭發,滿臉血汙,壹柄單刀左擋右抵,在坑中與四名鐵甲軍苦鬥。坑中長矛施展不開,四兵都使鋼刀進攻。群雄大怒,壹齊撲上。四兵壹個被駱冰單刀搠死,壹個被衛春華鋼鉤刺入口中,其余兩個被文泰來左手抓住後心,右手擰住頭盔,交叉壹扭,扭斷了頸骨。徐天宏忙去扶住周綺,見她肩上臂上受了兩處刀傷,甚是痛惜。香香公主撕下衣服給她裹傷。
徐天宏道:“兆惠本想把我們圍在這裏,引得回兵大隊來,才出動伏兵夾擊,定是張召重那奸賊見了總舵主,等不及搶著要建功。”陳家洛道:“他退去之後必不片心,還會帶兵再來。”徐天宏道:“咱們快挖個陷阱,先拿住這奸賊再說。”
眾人大為振奮,照著徐天宏的指點,在北首冰雪下挖進去。上面冰雪殍厚的凍了將近壹尺,下面沙土掏空,絲毫看不出來。
陷阱挖好不久,張召重果然又率鐵甲軍沖到。他在兆惠面前誇過門,要逞豪強,竟不增兵,仍只帶領余下的那數十名鐵甲軍。這壹次每個軍士手中都拿了盾牌,擋住群雄的羽箭,霎時間沖到坑前。陳家洛跳出坑外,向張召重喝道:“再來見過輸贏!”張召重見他手中沒兵器,將長劍往地下壹拋,說道:“好,今日不分勝敗不能算完。”兩人壹個展開百花錯拳,壹個使起無極玄功拳,登時在雪地上鬥在壹起。
文泰來、徐天宏、章進、衛春華、余魚同、心硯六人也縱出坑來接戰。陳家洛壹面打,壹面移動腳步,慢慢退近陷阱,眼見張召重再搶上兩步就要入伏,哪知斜刺裏壹名鐵甲軍沖到,壹腳踏上陷阱,大聲驚叫,跌了下去,接著長聲慘呼,被守在下面的駱冰挺刀戳死。
張召重吃了壹驚,暗叫:“僥幸!”手腳稍緩。陳家洛見機關敗露,驀地和身撲上,抱住他身子,用力要推他下去。張召重雙足牢牢釘在雪地,運力反推。兩人僵持在坑邊,壹個掙不脫,另壹個也推他不下,誰也不敢松手。
兩名鐵甲軍挺矛來刺陳家洛。徐天宏從旁躍過,舉單拐擋開長矛,俯身雙手壹擡,將陳張兩人擡入陷阱之中,隨即打滾讓開,鐵甲軍兩柄長矛刺人雪地。
陳張兩人跌入沙坑,同時松手躍起。駱冰右手刀向張召重砍去,卻被他施展空手人白刃功夫反拿手腕,壹扯之下,已將短刀搶在手中。陳家洛背後飛腳踢到,張召重不及向駱冰進攻,回身壹刀。陳家洛側身避過,舉兩指向他腿上陰市穴點去。張召重右腿縮開,駱冰嗖嗖嗖擲出三柄飛刀。沙坑之中無回旋余地,但張召重在間不容發之際,居然仍將三把飛刀壹壹避過。駱冰叫道:“總舵主接刀!”長刀丟出。
陳家洛接住刀柄,使開金剛伏虎刀法,和張召重的短刀狠鬥起來。他武功本雜,各家兵刃全都會使,不似張召重獨精劍術,登時在兵器上占了便宜。拆了十余合,張召重叠遇險招,左手連以拳術助守,才得化解。駱冰對自己的這對鴛鴦刀的長刀短刀本來無所偏愛,這時卻只盼長刀得勝,短刀落敗。
周綺持刀護在香香公主身前。只聽得長刀短刀錚錚交撞數下,張召重忽然把短刀擲出坑外,說道:“我空手接妳兵刃。”左拳右掌,往陳家洛閃閃刀光中猛攻直進。陳家洛對駱冰叫道:“接刀!”將長刀擲還給她,左手食指往敵人曲澤穴點到。沙坑中尋丈之地,轉身都是不便,更別說趨避退讓,兩人竭盡生平所學,性命相搏。數十招後,漸漸分出高下。陳家洛百花錯拳雖然精妙,終不及張召重功力深厚,內力又沒他大,時刻稍長,已是攻少守多。駱冰空自著急,見兩人打得緊湊異常,要想相助,卻哪裏插得下手去?
眼見陳家洛越打越落下風,張召重飛腳踢出,陳家洛向左避讓,張召重左掌反擊,其勢如風。突然坑上壹人大喝:“鐵膽來了!”張召重左掌倏然收回,護住頂心。果然黑黝黝壹枚鐵膽猛擲下來。張召重吃過周仲英鐵膽的苦頭,心中壹寒,暗想:“這老兒怎麽也來了?他居高臨下,投擲之勢更為兇狠。”既不敢接也不敢讓,猛然拔身向後,退開三尺,身子在沙坑邊七壹撞,只聽啪的壹聲,鐵膽打落坑心,徐天宏隨勢縱下。原來周仲英那日收他為義子,當天即把稱雄武林的絕技子母鐵膽教了給他。這些日子中徐天宏奔波無定,每日仍是擠出工夫習練,今日臨敵初試,仗著嶽父聲威,雖然壹擊不中,但也把張召重嚇得倒退。
張召重雙足在地上力點,身子縱起,往坑外躍去,突然當頭壹掌劈到,勢勁力疾,生平未遇。他右手回帶,化解了掌力,但這樣壹來,終究躍不出去,隨著落下,暗暗心驚:“這是誰?此人功夫實不在我之下。”腳剛點地,壹人跟落,聲若巨雷,喝道:“奸賊,認得我麽?”那人身高膀闊,氣度威猛,正是奔雷手文泰來。
衛春華等已把鐵甲軍殺退,跟著跳下。文泰來與張召重面面相對,想起鐵膽莊被擒之辱,壹路上又受了他無數折磨,劍眉倒豎,虎目生光,大喝壹聲,出手便是生平絕技霹靂掌,呼呼數掌,疾如閃電,聲逾轟雷。
這壹番惡戰,比陳張兩人剛才決鬥更為激烈。香香公主見文泰來大聲吆喝,風雷般向張召重攻去,不禁害怕。陳家洛見到她臉上驚懼之色,靠著坑壁走到她身旁,牽住她手,向她微微壹笑。香香公主凝望他的臉,露出詢問之意。陳家洛知是問他剛才打鬥是否很累,緩緩搖了搖頭。香香公主伸起衣袖,替他揩拭臉上的汗水泥汙。
陳家洛摸出三粒圍棋子,以防文泰來萬壹遇險,立可施救。他手中拿到棋子,心念忽動:“這真像壹局搏殺兇猛、形勢繁復的棋局,中間是文四哥與張召重全力廝拼,我們在外面圍住。在我們外面是壹重清兵包圍住了。霍青桐姑娘又在外面設法施救,更在外面又有清兵大軍列陣包圍。這局勢只要棋錯壹著,滿盤皆輸。”
群雄知道文泰來滿腔怨氣,這次非親手報仇不可,都在壹旁觀戰,只防張召重逃走,並不出手相助。大家素知文泰來武功卓絕,縱然不勝,也決不致落敗。但見壹個猛攻,壹個固守,就似大海中驚濤駭浪,浪頭壹個接著壹個向礁石撲去,但礁石始終屹立不動,浪頭過去,礁石又穩穩地露在海面。
陳家洛尋思:“別人出手,四哥或許會不快,但四嫂相助,他決不致見怪。”便向駱冰使個眼色。駱冰會意,想放飛刀相助,但兩人鬥得正緊,唯恐誤傷了丈夫,急道:“總舵主,妳快出手,我不成。”陳家洛正要她這句話,嗤嗤嗤,三粒棋子向張召重要穴上打去。張召重不斷閃避,文泰來乘勢直上。
正要得手,忽聽得上面喊聲大振,馬匹奔馳,刀槍相交。壹人沖到坑邊,大叫:“陳公子,喀絲麗,妳們在哪裏?”香香公主叫道:“爹爹,爹爹,我們在這裏!”陳家洛叫道:“救兵來啦,大家上,先殺了這奸賊!”眾人兵刃並舉,齊向張召重攻去。張召重雙掌如風,忽向香香公主後心擊去。眾人大驚,不約而同地搶過救援。哪知他這壹下是聲東擊西,身子急縮,在坑邊抓起壹把沙土擲出,坑中塵沙彌漫。眾人眼前模糊,已被他躍上坑去。只聽他“哼”的壹聲,臀部中了徐天宏壹枚鐵膽,但終於逃了出去。
群雄紛紛躍出追擊,只見木卓倫手舞長刀,壹馬當先沖到,回人戰士跟在其後,眾清兵大呼阻攔。張召重在人叢中閃得數閃,便不見了影蹤。文泰來奪得壹枝長矛,跨上白馬,要殺人敵陣追趕,被駱冰伸手拖住。
木卓倫率領的黑旗隊雖是老弱,但人人奮勇,挺起盾牌,擁衛主帥。
香香公主見父親趕到,臉上、胡子上、刀上濺滿了鮮血,縱身入懷,連叫:“爹爹!”木卓倫攬住她,輕輕拍她背脊,說道:“乖乖別怕,爹爹來救妳啦。”
徐天宏站上馬背觀看形勢,見東首塵頭大起,雪地之中,尚且踏得塵土飛揚,知有鐵甲軍沖來,叫道:“木老英雄,咱們快向西面高地退卻。”木卓倫知他機智,上次《可蘭經》就是他使計奪回,當即發令向西。清兵隨後趕來。眾人奔了壹陣,西面斜刺裏又有壹彪清兵殺到,將回人夾在中間。木卓倫和文泰來雙馬並馳,大呼沖出,被清兵壹陣箭雨射了回來。
木卓倫心想:“青兒的話果然不錯。剛才我是錯怪她了。她現下定然十分傷心。唉,我這壹下可是兇多吉少。”只得率領眾人奔上壹座大沙丘,憑勢固守,俟機脫閑。回人居高臨下,清兵壹時倒也無法沖七。
霍青桐率隊到離敵陣十裏處駐紮。這天中午,各隊隊長和傳令騎兵先後來報,均已依令辦理。霍青桐道:“很好,各位辛苦了。”拿出令箭,說道:“青旗第二隊隊長,妳率領五百名弟兄,在黑水河南岸同守,不許清兵過河。對方大軍來攻,切不可與他們硬拼,只求拖延時間,有壹名清兵渡河,別來見我。”那隊長接令去了。
霍青桐又道:“白旗第壹隊隊長,妳帶領本部人馬,引清兵向西追趕,壹路上接戰只許敗不許勝,逃入大漠,越遠越好。”那隊長素來兇悍好勝,昂然說道:“咱們回人只會打勝仗,打敗仗我可不會。”霍青桐道:“這是我的命令。妳把攜帶著的四千頭牛羊壹路丟棄,引得他們搶掠。”那隊長道:“幹嗎把自己的牲口送人?我可不幹!”
霍青桐壹張小嘴繃得緊緊的,沈聲問道:“妳不聽號令?”那隊長揚刀大呼:“妳領我們打勝仗,我聽妳號令。妳叫我打敗仗,我拼死不服。”霍青桐道:“我是領妳們打勝仗。妳先敗退,再反攻。”那隊長紅了眼,叫道:“連妳爹爹也不信這套鬼話,怎騙得過我?妳當我不知妳是什麽心思?妳叫我們四散逃走,丟棄牲口,就偏不去救香香公主!”霍青桐喝道:“抓起來。”四名親兵搶上前去,抓住了他雙臂。那隊長並不抵抗,只是冷笑。
霍青桐大聲道:“滿洲兵來欺侮咱們,咱們要全軍壹心,方能打勝仗。妳到底聽不聽奉號令?”那隊長大叫:“不聽!妳能把我怎樣?”霍青桐道:“把他砍了!”那隊長自負勇猛,以為霍青桐不敢罰他,聽了這話,登時臉如土色。親兵將他推出帳外,壹刀將他的頭割下。霍青桐下令首級示眾。眾軍無不凜然。
霍青桐令內旗第壹隊副隊長升任隊長,引清兵向大漠追趕,待見東昏狼煙升起,繞道趕回。新任隊長接令去了。霍青桐再令余下各隊,盡數開往東邊大泥淖旁集中。
她發令已畢,獨自騎馬向西,下馬跪下,淚流滿面,低聲禱祝:“萬能的真主,願妳聖道得勝,打敗入侵的敵人。現今我爹爹不相信我,哥哥不相信我,連我部下也不相信我,為了要使他們聽令,我只得殺人。安拉,求妳佑護,讓我們得勝,讓爹爹和妹妹平安歸來。如果他們要死,求妳千萬放過,讓我來代替他們。求妳讓陳公子和妹妹永遠相愛,永遠幸福。妳把妹妹造得這樣美麗,壹定對她特別眷愛,望妳對她眷愛到底。”
祝禱已畢,上馬拔劍,回馬叫道:“黑旗第壹、第二兩隊隨我來,其余各隊分赴防地。”
木卓倫、陳家洛等困守沙丘。清兵沖鋒兩次,都被眾回人奮勇擋住,沙丘四周屍首堆積,雙方損折均重。
過了午間,忽然清兵陣動,壹彪軍馬沖了進來。新月大纛旁只見當先壹人身披黃衫,手揮長劍,頭上壹根碧綠的羽毛微微顫動,正是霍青桐。木卓倫叫道:“大夥兒沖!”率領回兵往下沖殺,兩面夾擊,清兵阻攔不住。四隊黑旗軍合兵壹處。香香公主縱馬上前,與姊姊擁抱。
霍青桐拉著妹妹的手,叫道:“黑旗三隊隊長,妳率隊快向西退,與白旗第壹隊會合,聽白旗第壹隊隊長號令。”那隊長接令帶隊馳出。這壹隊騎的都是特選快馬,遠遠只見紅旗晃動,清兵正紅旗精兵追了下去。
霍青桐喜道:“好極了。黑旗壹隊隊長,妳退向葉爾羌城中,聽我哥哥號令。黑旗二隊隊長,妳向黑水河南岸退去,那邊有青旗二隊隊長接應。妳聽他號令。”兩隊黑旗兵又突圍而出,只見清兵正白、鑲黃兩旗分兩路追趕而去。
霍青桐叫道:“大家向東沖!”三百名近衛親兵長刀飛舞,擁衛主帥當先開路。木卓倫、香香公主、陳家洛等眾人與黑旗第四隊人馬向東疾馳。
兆惠親率鐵甲軍兩翼包抄過來。兩翼左軍右軍是滿洲正藍旗精兵,正副都統手執長槍大戟,奮勇急追。回人戰士數百人斷後,邊戰邊逃,霎時間數百人都被清兵裹住,盡數殺死。兆惠大喜,指著霍青桐身旁的新月大靠,叫道:“誰奪到這面大纛,賞銀壹百兩。”鐵甲軍爭先恐後,在大漠上狂奔追趕。
黑旗第四隊乘坐的都是精選良馬,鐵甲軍身重馬慢,追趕不上。奔出了三四十裏地,回人戰士有的馬力不繼,掉隊墮後,奮力死戰,都為清兵所殺。兆惠見所殺回人不是老人,就是少年,喜道:“他們主帥身邊沒有精兵,大家努力追趕!”再追七八裏地,回兵隊伍更見散亂,只見新月大纛在壹座大沙丘上迎風飛舞。
兆惠胯下是匹大宛良馬,手揮大刀,領隊沖去。眾親兵前後衛護。
霍青桐等見清軍大兵沖到,縱馬下丘。
兆惠登上沙丘,向前望去,這壹下只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猶似墮入了冰窖。但見鹵邊壹隊隊回人戰士整整齊齊地列成方陣,毫無聲息。壹眼望去,青旗似林,圓盾如雲。
兆惠雙手發軟,拋下大刀,身上壹陣陣發寒,心道:“這些問人好狡獪,原來大隊人馬集中在此。”向北望去,只見壹片白旗招展,又是數隊回兵緩緩推來,當下已無細思余裕,急叫:“後隊作前隊,快退!”親兵傳令下去,清兵登時大亂。回人箭如飛蝗,直逼過來。清兵本比回人多過數倍,但分兵追趕,追到這裏只有壹萬名鐵甲軍,回兵全部主力卻盡集於此,登時強弱易勢。西邊又有兩隊回兵沖將過來。兆惠見西、南、北三面都有敵兵,只東面留出空隙,叫道:“大隊向東沖。”自率親兵斷後,三面回人逐漸逼近。
清兵大隊向東邊缺門中湧去。混亂中前面鐵甲軍忽然齊聲驚呼。壹名騎兵奔到兆惠面前,大叫:“大將軍,不好啦,前面是大泥淖。”只見壹千名鐵甲軍人馬已在泥淖中打滾,陷入軟泥。原來大漠之上河流不能入海,在沙漠中匯成湖泊,逐漸幹涸,便成泥淖。這大泥淖方圓十多裏,軟泥深達數十丈,多的是泥鰍爬蟲之屬,卻是人獸所不至。大雪壹蓋,上面毫無痕跡,若非當地土著,決難得知。霍青桐伏兵於此,兆惠貪勝猛追,竟自入了絕地。
陳家洛等站在沙丘上觀戰,只見清兵陷入泥淖的越來越多,後隊人馬想向外奔逃,回人早已掘下深溝,馬匹難以跨越。鐵甲軍三面受迫,自相踐踏,不由自主地壹個個擠入泥淖之中。鐵幣沈重,下陷更快。沙泥從腳上升到膝上,再升到腰間。無數清兵在大泥淖中狂喊亂叫。等到沙泥升到口中,喊聲停息,但見雙手揮舞,過了壹會兒,全身沈入泥中。
回人壹萬多名戰士左手持盾,右手衣袖高舉,刀光與白雪交相輝映,壹聲不作,聚集在深溝外監視。兩隊精兵不住向鐵甲軍猛撲。清兵越戰越少,不到半個時辰,壹萬多名正藍旗鐵甲軍全數被逼人大泥淖中。兆惠在百余名清兵舍死保護下沖開壹條血路,逃了出去。
香香公主見數不清的兵士馬匹在大泥淖中滾動廝打、擁抱哭叫、拼命掙紮,心中不忍,轉過了頭不忍觀看。木卓倫狂喜之下大笑大叫,忽然住口不叫,對霍青桐道:“青兒,我剛才說錯了話,妳別見怪。實在是我性子太急,是爹爹不對。”霍青桐咬住嘴唇不語。
心硯跪倒在地,向她磕了兩個頭,道:“小的該死,不知姑娘另有神機妙算,沖撞了姑娘。妳大人不記小人過……”話未說完,霍青桐壹提韁繩,縱馬下了沙丘,把他傯在當地。
章進笑道:“算啦,待會請總舵主給妳說情吧。”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又道:“我就是不明白,幹嗎她不把全部清兵都引進大泥坑中去。”徐天宏道:“眼前回兵比清兵多,方能把他們趕人大泥坑,要是清兵全軍都到了,壹齊向外沖逃,又怎攔阻得住?”章進道:“不錯,剛才大家都錯怪了她。”
這時大部清軍已陷沒泥中,無影無蹤,余下來的小部人馬也皆陷沒半身,動彈不得,只有揮手叫號的份兒,四野充塞著慘厲的呼喊。又過壹會兒,叫聲逐漸沈寂,大泥淖把萬余名鐵甲軍吞得幹幹凈凈。人馬、刀槍、鐵甲,竟無半點痕跡,只有幾百面旗幟散在泥淖之上。!
霍青桐高聲傳令:“大隊向西,到黑水河南岸聚集。”回部各隊奉令,向西疾馳。
路上陳家洛與木卓倫互道別來情況。木卓倫心下不安,兩個女兒同是自己至寶至愛,偏偏兩人都愛上了這漢人。依凹教規矩,男人可娶四個妻子,但陳家洛並非清真教徒,聽說漢人只娶壹妻,第二個女人就不算正式妻子了,這事不知如何了結,心想:“把清兵殺敗了再說。青兒聰明伶俐,喀絲麗心地純良,姊妹兩人又要好,總有法子。”
大隊傍晚趕到了黑水河南岸。壹名騎兵氣急敗壞地趕來報告:“清兵向我軍猛撲,青旗二隊隊長陣亡,黑旗二隊隊長重傷,兩隊兄弟傷亡很重。”霍青桐道:“叫青旗二隊副隊長督戰,不許退卻壹步。”那騎兵下去傳令。
木卓倫道:“咱們上去增援吧?”霍青桐道:“不!”轉頭對親兵道:“全軍就地休息,不許舉火,不許出聲,大家吃幹糧。”命令下傳,壹萬多人在黑暗中默默休息。遠遠傳來黑水河水聲濺濺,清兵與回兵殺聲震天。
壹名騎兵急速奔來,報道:“青旗二隊副隊長又陣亡,弟兄們抵擋不住啦!”霍青桐道:“青旗三隊隊長,妳這隊上去增援,那邊隊伍歸妳指揮。”那隊長長刀壹舉,大聲答應,領隊去了。
章進叫道:“霍青桐姑娘,我也上去廝殺,好嗎?”霍青桐道:“各位剛才辛苦啦,再休息壹會兒吧。”章進見她指揮大軍,威風凜凜,不敢再說。
青旗三隊上去不久,喊聲大作,自是雙方戰鬥慘烈。又過好壹會兒,霍青桐見戰士精力已復,叫道:“青旗各隊在東邊沙丘後面埋伏,白旗隊、哈薩克、蒙古各隊在西邊埋伏。”長劍壹揮,說道:“大夥兒上去!”
眾人在親兵擁護下向前馳去,越向前奔,殺聲越響。馳到近處,金鐵交鳴之聲鏗然大作。只見回人戰士奮力守住黑水河支流上的幾座木橋,鑲黃旗清兵前仆後繼,拼死沖前奪橋。霍青桐叫道:“退後!”守橋的戰士向兩旁壹撤,數千名鐵甲軍蜂擁過橋。霍青桐見清兵過來了壹半,叫道:“拉去木條!”數百名回人早已牽了馬匹藏在河岸之下,橋上的木梁事先都已拆松,用粗索縛在馬上,壹聲令下,松韁鞭馬,百余匹馬奮蹄向前。只聽得喀喇喇數聲大響,木梁拉去,木橋立即折斷,橋上數百名鐵甲軍墮入河中。清兵登時分為兩截,隔河相望,相救不得。
霍青桐令旗壹揮,埋伏著的隊伍掩殺上來。清兵訓練有素,雖在混亂之中,仍聽參領、佐領指揮,集合在壹起,排成陣勢。回人沖到清兵陣前數百步處,突然停步。霍青桐又是令旗壹招。只聽得轟隆、轟隆,巨響連珠不絕,震耳欲聾,黑煙彌漫,清兵腳下到處炸藥爆發,只炸得血肉橫飛,隊伍登時大亂,對面亂箭射來,無處可逃,紛紛墮河。清兵身上鐵甲厚重,壹落河水,立時沈底,余下來的潰不成軍,不多時盡數被回人大軍殲滅。白雪皚皚的河岸上到處是屍體兵戈,旌旗衣甲。對岸清兵嚇得心膽俱裂,向葉爾羌城中退去。
霍青桐道:“渡河追擊!”戰士架起木橋,大軍向葉爾羌城沖去。
葉爾羌城中居民早已撤離壹空。霍阿伊見正白旗清兵攻到,依著妹子事先囑咐,稍加抵抗,便率隊退出。不久鑲黃旗清兵從黑水河潰退下來,與城中大軍會合。喘息甫定,主帥兆惠也率領百余殘兵趕到。兆惠見鑲黃旗精兵又遭大敗,驚怒交集,忽然部下稟報,數百名官兵喝了水井的水中毒而死。兆惠派兵到城外取水,剛想休息,只見滿大通紅,城中到處火光燭天。親兵連珠價急報,四城起火。原來回疆盛產石油,不少地方掘地見油,霍青桐早就下令各處民房中貯藏石油,平民離家出城,這時伏兵放火,把全城燒得猶如壹座大火爐相似。
兆惠在親兵擁衛下冒火突煙,奪路逃命。城內清兵自相踐踏。親兵在兵卒叢中揮刀亂砍,殺開壹條血路。奔到西門,對面大隊鐵甲軍湧來,報說城門已被回人堵住,沖不出去。兆惠轉而向東。這時火勢更烈,鐵甲壹經火炙,熱不可當,眾清兵紛紛卸去鐵甲,亂奔乩竄。葉爾羌城內人馬雜沓,喊聲震天。
混亂中壹小隊人馬奔來,大叫:“大將軍在哪裏?”兆惠的親兵叫道:“在這裏。”當先壹人如風趕到,正是和爾大,對兆惠道:“東門敵兵少,咱們向東沖。”兆惠雖在危急之中,仍然鎮靜,率領將士向東門突圍。回人萬箭射來,清兵沒了鐵甲,死傷累累,數次沖不出去。城中火勢更烈,清兵已被燒死了數千名,焦臭中人欲嘔,滿城盡是哭喊之聲。
正危急間,張召重手持長劍,率領壹隊清兵馳到,內外夾擊,把兆惠救了出去。
霍青桐等在高地望見。木卓倫連叫:“可惜!對惜!”霍青桐道:“青旗四隊隊長,妳率本隊去增援,堵死東門。”那隊長領隊去了。兆惠既已逃出,城中清兵群龍無眷,四門都被回人重兵堵住,東逃西竄,最後盡皆燒死在這座大熔爐中。
霍青桐道:“燒狼煙!”親兵點燃了早就準備好的大堆狼糞,黑煙巨柱沖天而起。原來狼糞之煙最濃,大漠上數十裏外均可望見。周綺問徐天宏道:“燒這個幹嗎呀?”徐天宏道:“那是與遠處的人通消息。”果然過不多時,西面二十多裏外也是壹道黑煙升起。徐天宏道:“在那邊更西的人見了這道煙,也會點燃狼糞。這樣壹處傳壹處,片刻之間就可把信號傳到數百裏外。”周綺點頭道:“這法子真好。”
回人連打三個大勝仗,殲滅清兵精兵三萬余人。成千成萬戰士互相擁抱,在葉爾羌城外高歌舞蹈。
霍青桐傳集各隊隊長,說道:“各隊人馬到預定地點駐紮,晚上每個人要燒十堆火,各堆火頭距離越遠越好。”
清兵正紅旗精兵壹萬余人在都統德鄂率領之下,向西猛追回人黑旗第三隊。黑旗隊坐騎都是特選的駿馬,直馳人大漠之中。德鄂奉了兆惠之命,務必追到回兵,壹鼓殲滅,是以銜尾疾追。兩軍人馬煙塵滾滾,蹄聲如雷,奔出數十裏地。忽然斜刺裏沖出數千頭牛羊來。清兵大喜,紛紛捕殺飽餐,追勢稍緩。
黑旗三隊不久就與白旗壹隊會合,繼續奔逃,始終不與清兵接仗。到了傍晚,遙見東邊狼煙升起,白旗壹隊隊長叫道:“翠羽黃衫已打了勝仗,咱們轉向東方!”眾戰士精神大振,勒韁回馬。清兵見回人忽然回頭,很是奇怪,上前沖殺,哪知回人遠遠兜了過去。德鄂叫道:“妳們逃到天邊,我們追到天邊。”
兩隊回兵連夜奔逃,清兵正紅旗鐵甲軍緊追不舍。都統德鄂壹心要立大功,沿途馬匹不斷倒斃,他下令死了坐騎的軍士步行隨後,其余騎兵繼續急追。馳到半夜,幾騎軍士奔來報稱:“大將軍在右前方。”德鄂忙向朽迎上,見兆惠率領著三千多名殘兵敗卒,狼狽不堪。
兆惠見正紅旗精兵開到,精神壹振,心想:“敵兵大勝之後,今晚必定不備,我軍出其不意偷襲,當可轉敗為勝。”於是下令向黑水河旁挺進。行了二三十裏,前哨報知回人大軍在前紮營。兆惠與德鄂、張召重、和爾大等登高壹望,不由得壹股涼氣從心底直冒上來。
但見漫山遍野布滿了火堆,放眼望去,無窮無盡,隱隱只聽得人喧馬嘶,不知有多少回兵。兆惠默然不語。和爾大道:“原來回人有十多萬兵隱藏在這裏,咱們以寡敵眾,怪不得……陸不得受了……壹些小小挫折。”他們怎知這是霍青桐虛張聲勢,她命每名回兵燒十堆火,遠遠望來,自是聲勢驚人。!
兆惠下令道:“各隊趕速上馬:向南撤退,不許發出壹點聲息。”命令傳了下去,眾兵將不及吃飯,立即上馬。和爾大道:“據向導說,這裏向南要經過英奇盤山腳下,大雪之後,山路甚是難行。”兆惠道:“敵兵聲勢如此浩大,妳瞧到處都是他們的隊伍。富德將軍有壹支兵東越戈壁而來,咱們只有向東南去和他會師。”和爾大道:“大將軍用兵確然神妙。”兆惠“哼”了壹聲,大敗之後再聽這些諂諛之言,臉皮再厚,可也不易安然領受了。
大軍南行,道路愈來愈險,左面是黑水河,右面是英奇盤山,黑夜中星月無光,只有山上白雪映出壹些淡淡光芒。兆惠下令:“誰發出壹點聲息,馬上砍了。”清兵大都來自遼東苦寒之地,知道山上積雪甚厚,稍有聲音震動積雪,立即釀成雪崩巨災。眾人小心翼翼,下馬輕步而行。走了十多裏,道路愈陡,幸而天色漸明,清兵壹日壹夜戰鬥奔馳,個個臉無人色。
忽然前面發喊,報稱有回人來攻,德鄂親率精兵上前迎敵。只見數百名回人從山坡上俯沖而下,將到臨近,突然下馬,每人拔出壹柄匕首,插入馬臀。馬匹負痛,向清兵陣裏狂沖過來。道路本狹,登時擠成壹團,人馬紛紛落河。山坡上的回人投下無數巨石,登時把道路封住。德鄂急令大軍後退,卻聽後隊喊聲大作,原來後路也被截斷了。
德鄂親冒矢石,向前猛沖,只見英奇盤山頂上新月大蠢迎風飄揚,大囊下站著十多人在指揮督戰。兆惠下令:“向前猛沖,不顧死傷。”壹隊鐵甲軍開了上去,壹半人持盾擋箭,壹半人擡起路上的大石、馬匹、屍首、傷兵,盡數投入河中,清除了道路,壹鼓作氣猛地沖去。前面數十名回人擋住。道路狹窄,清兵雖多,難以壹擁而上,後面部隊卻繼續推上來,壹時間路口擠滿了人馬。
號角聲起,擋路的回人突然散開,身後露出數十門土炮,清兵嚇得魂飛天外,發壹聲喊,轉身便逃。土炮放處,鐵片鐵釘直往陣中轟來。總算那土炮每次只能放得壹響,再放又要填塞炸藥鐵片,搞上半天,清兵都已退開。這數十炮轟死了二百多名清兵,又把他們去路截斷。
兆惠又急又怒,忽聽得悉悉之聲,頸中壹涼,壹小團雪塊掉入衣領,擡頭望時,只見山峰上雪塊緩緩滾落。和爾大叫道:“大將軍,不好啦,快向後退!”兆惠掉轉馬頭,向後疾奔。眾親兵亂砍亂打,把兵卒向河中亂推,搶奪道路。只聽雪崩聲愈來愈響,積雪挾著沙石,從天而降,猶如天崩地裂壹般,轟轟之聲,震耳欲聾。
和爾大與張召重左右衛護兆惠,奔出了三裏多遠。回頭只見路上積雪十多丈,數千精兵全被埋在雪下,連都統德鄂也未逃出。向前眺望,壹般的是積雪滿途,行走不得。兆惠身處絕境,四萬多精兵在壹日兩夜之間全軍覆沒,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張召重道:“大將軍,咱們從山上走。”他左手拉住兆惠,提氣往山上躥去。和爾大施展輕功,手執單刀在後保護。
霍青桐在遠處山頭望見,叫道:“有人要逃,快去截攔。”數十名蒙古兵在小隊長率領下飛奔而來,跑到臨近,見爬上來的三人都穿大官服色,十分欣喜,摩拳擦掌,只待活捉。兆惠暗暗叫苦,心想今日兵敗之余,還不免被擒受辱。
張召重壹言不發,提勁疾上。他壹手挽了兆惠,在這冰雪凍得滑溜異常的山上仍是步履如飛。和爾大雖然空手,拼了命還是追趕不上。張召重爬上山頂,壹提之下,跨兆惠甩起。數十名蒙古兵同時撲到。張召重把兆惠挾在腋下,“壹鶴沖天”,從人圈中縱出。蒙古兵撲了個空,互相撞得頭腫鼻歪,回身來追,兩人早沖下山去了。和爾大被壹名蒙古兵撲到扭住,兩人滾倒在地。其余蒙古兵搶上前來,將他橫拖倒曳地擒住。
回軍各隊隊長紛紛上來向霍青桐報捷。這壹役正紅旗清兵全軍覆沒,逃脫性命的除兆惠與張召重外,不過身手特別矯捷而運氣又好的數十人而已。
霍青桐等回到營帳,回人戰士將俘虜陸續解來。這時回人已攻破清兵大營,官兵、糧草、軍器,繳獲無數。俘虜中忽倫四兄弟也在其內。回人戰士報稱,攻進大營時發現他們被縛著放在篷帳之中。陳家洛詢問原委,忽倫大虎說:“兆大將軍怪我們幫妳,要殺我們四人的頭,說等打了勝仗再殺。”陳家洛向霍青桐求情,放了四人。四兄弟自回遼東,仍做獵戶去了。
其時哨探又有急報,戈壁中有清兵四五千人向東而來。霍青桐壹躍而起,帶了十隊回兵上前迎敵。行了數十裏,果見前面塵頭大起,霍青桐令旗壹招,兩隊青旗回兵乘著戰勝余威,向前猛沖。原來這是兆惠副手富德帶來的援兵,途中與兆惠及張召重相遇,得知清兵大軍覆沒,忙收集殘兵,向東撤退,哪知終於被霍青桐攔住。清兵兼程赴援,人困馬乏,人數又少,怎擋得住回人大軍乘銳沖擊。
兆惠不敢再戰,下令車輛馬匹圍成壹個圓圈,弓箭手在圈內固守。回兵幾次沖鋒,沖不進去。霍青桐道:“他們負隅死守,強攻損失必重。現今我眾彼寡,不如圍困。”木卓倫道:“正該如此。”霍青桐下令掘壕。回兵萬余人壹齊動手,在清兵弩箭不及處四周掘起長壕深溝,要將清兵在大漠之中活活餓死渴死。到得傍晚,霍阿伊又帶領了回人援兵數千到達,在長壕之前再堆土堤。
回人在黑水河英奇盤山腳大破清兵,再加圍困,達四月之久,史稱“黑水營之圍”。
文泰來站在高處,遠遠望見兆惠身旁壹人指指點點,正是張召重,心中大怒,從回人手中接過弓箭。徐天宏道:“這奸賊原來在此,只怕太遠,射他不到。”文泰來施展神力,啪的壹聲,壹張鐵胎弓登時拉斷,當下拿過兩張弓來,並在壹起,壹箭扣雙弦,將兩張鐵胎弓都拉滿了,手壹放,羽箭如流星般直向張召重面門飛去。箭到臨近,風聲勁急,張召重側身避過,那箭噗的壹聲,插入了他身邊壹名親兵胸膛。
衛春華道:“四哥,咱們沖進去捉這奸賊。”徐天宏道:“不行!不可犯了霍青桐姑娘的將令。”文泰來、衛春華等點頭稱是。眾人望著張召重,恨聲不絕,說道:“終有壹日要拿住這奸賊碎屍萬段。”
只聽得軍中奏起哀樂,回人在地下挖掘深坑,將陣亡的將士放入坑內,面向西方,然後埋葬。陳家洛等很是奇怪,詢問身旁的戰士。那人道:“我們是伊斯蘭教徒,死了魂歸天國,肉體直立,面向西方聖地麥加。”群雄聽了嗟嘆不已。
埋葬已畢,木卓倫率領回人全軍大禱,感謝真神佑護,打了這樣壹場大勝仗。祈禱完畢,全軍歡聲雷動,各隊隊長紛到木卓倫和霍青桐面前舉刀致敬。
衛春華道:“這壹仗把清兵殺得心碎膽裂,也給咱們出了壹口惡氣。”徐天宏沈吟道:“皇帝明明跟咱們結了盟,怎麽卻不撤軍?難道他這是故意的,要把滿清精兵在大漠中滅掉?”文泰來道:“我才不相信那皇帝呢。他怎能料到霍青桐姑娘會打這大勝仗?他派張召重來,用意顯然不善。”文泰來等壹直懷疑乾隆結盟之心不誠,另有奸謀,只是礙著陳家洛的面子,不便明言,只和章進等幾人相對搖頭。文泰來悄悄和徐天宏議論,都說要好好提醒總舵主。然這是興漢驅滿的唯壹良機,除此之外,亦無別策。大家都說務必小心,即使得罪了總舵主,仮眾兄弟壹片丹忱,亦盼他能諒鑒。
大家又都贊霍青桐用兵神妙。余魚同道:“孫子曰:‘我專為壹,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壹也,則我眾而敵寡。’想不到回部壹位年輕姑娘用兵,竟是暗合孫子兵法。”周綺睜大了壹雙圓眼,道:“妳胡說八道!她打仗打得這樣好,妳還說她是孫子兵法?我說是爺爺兵法,老祖宗兵法!”眾人都大笑不已。
說話之間,只見陳家洛眼望霍青桐,顯得又是關切,又是擔心。眾人循著他目光轉頭望去,見她臉色蒼白,瞪著火光呆呆出神。駱冰走近前去,想逗她說話。霍青桐站起來相迎,突然身子壹晃,吐出壹口鮮血。駱冰嚇了壹跳,忙搶上扶住,問道:“青妹妹,怎樣?”霍青桐不語,努力調勻氣息,突然張口,又吐出壹門血來。香香公主、木卓倫、霍阿伊、陳家洛、周綺等都奔過來慰問。香香公主急得連叫:“姊姊,別再吐啦。”把姊姊扶入帳中,展開氈毯讓她躺下。
木卓倫心中痛惜。知道女兒指揮這壹仗殫智竭力,親身沖鋒陷陣,加之自已和部將都對她懷疑,她內然是滿懷氣苦。而最令她難受的,只怕是陳家洛和她妹子要好了。壹時也想不出話來安慰,嘆了口氣,走出帳來。
他各處巡視,只聽得四營都在誇獎霍青桐神機妙算。走到壹處,見數百名戰士圍著壹位阿訇,聽他講話。那阿訇道:“穆聖遷居到麥地那的第二年,墨克人來攻。敵人有戰士九百五十人,戰馬壹百匹,駱駝七百頭,個個武裝齊全。穆聖部下只有戰士三百十三人,戰馬兩隊,駱駝七八十頭,甲六副。敵人強過三倍,但穆聖終於擊敗了敵人。”壹名少年叫道:“咱們這次也是以少勝多。”阿訇道:“不錯,霍青桐姑娘依循穆聖遺教,領著咱們打勝仗,願真主保佑她。《可蘭經》第三章中說:‘在交戰的兩軍之中,這壹軍是為主道而戰的,那壹軍是不信道的,眼見那壹軍有自己的兩倍。安拉卻用他的佑護,扶助他所喜愛的人。’”眾戰士歡聲雷動,齊聲大叫:“真主保佑翠羽黃衫,她領著咱們打勝仗。”
木卓倫想著女兒,壹夜沒好睡。次。壹早,天還沒亮,便到霍青桐帳中探視。揭開帳門見帳中無人,嚇了壹跳,忙問帳外衛士。那衛士道:“霍青桐姑娘在壹個時辰前出去了。”木卓倫道:“到哪裏去?”衛士道:“不知道。這封信她要我交給族長。”木卓倫搶過信來,見信上寥寥寫著數字:“爹爹,大事已了,只要加緊包圍,清兵指日就殲。女兒青上。”
木卓倫呆了半晌,問道:“她向哪裏去的?”那衛士指向東北方。
木卓倫躍上馬背,向東北方直追,趕了半個時辰,茫茫大漠上壹望數十裏沒壹個人影,沙中也無蹄印足跡,只得回來。走到半路,香香公主、陳家洛、徐天宏等已得訊迎來。眾人十分憂急,都知霍青桐病勢不輕,單身出走,甚是兇險。
回到大帳,木卓倫派出四小隊人往東南西北追尋。傍晚時分,三小隊都廢然而返,派到東面的那小隊卻帶來了壹個身穿黑衫的漢人少年。
余魚同壹呆,原來那人正是穿男裝的李沅芷,忙迎上去,道:“妳怎麽來了?”李沅芷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道:“我來找妳啊,剛好遇匕他們。”壹指那小隊回兵道:“他們就把我帶來啦。咦,妳怎麽不穿袈裟啦?”余魚同笑道:“我不做和尚了。”李沅芷心花怒放,眼圈壹紅,險些掉下淚來。
香香公主見找不到姊姊,十分焦急,對陳家洛道:“姊姊到底為什麽啊?怎麽辦呢?”陳家洛道:“我這就去找她,無論如何要勸她回來。”香香公主道:“我同妳壹起去。”陳家洛道:“好,妳跟妳爹說去。”香香公主去跟木卓倫說,要與陳家洛同去找尋姊姊。木卓倫心亂如麻,知道霍青桐就是為了他們而走,這兩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煩惱,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頓足道:“妳們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也管不得許多了。”香香公主睜大了壹雙眼睛望著父親,見他眼中全是紅絲,知他憂急,輕輕拉著他手。
李沅芷對別人全不理會,不斷詢問余魚同別來情形。陳家洛對香香公主道:“妳姊姊的意中人來啦,他定能勸她轉來。”香香公主喜道:“真的麽!姊姊怎麽從來不跟我說。啊,姊姊壞死啦。”走到李沅芷面前,細細打量。木卓倫聽了壹愕,也過來看。
李沅芷與木卓倫曾見過面,忙作揖見禮,見到香香公主如此驚世絕俗的美貌,怔住了說不出話來。香香公主微笑著對陳家洛道:“妳對這位大哥說,我們很是高興,請他和我們同去找姊姊。”陳家洛這才和李沅芷行禮廝見,說道:“李大哥怎麽也來啦?別來可好?”李沅芷紅了臉,只是咯咯地笑,望著余魚同,下巴微揚,示意要他說明。余魚同道:“總舵主,她是我陸師叔的徒弟。”陳家洛道:“我知道,我們見過幾次。”余魚同笑道:“她是我師妹。”陳家洛驚問:“怎麽?”余魚同道:“她出來愛穿男裝。”
陳家洛細看李沅芷,見她眉淡口小,嬌媚俊俏,哪裏有絲毫男子模樣?曾和她數次見面,只因有霍青桐的事耿耿於懷,又覺此人俊美勝於自己,暗起自愧不如之念,由此不願對她多看。其實無意之中,雖隱隱覺她不是男子,但內心故意對其貶低,只當她油頭粉臉,是個紈絝美少年,全無英雄氣概,殊不足道。這壹下登時呆住,霎時之間千思萬慮,壹齊湧到:“原來這人果是女子?我對霍青桐姑娘可全想岔了。她曾要我去問陸老前輩,我總覺尷尬,問不出口。她這次出走,豈不是為了我?她妹子對我又如此情深愛重,卻叫我何以自處?”眾人見他突然失魂落魄地出神,都覺奇怪。
駱冰得知李沅芷是女子,過來拉住她手,很是親熱。見了她對余魚同的神態,再回想在天目山、孟津等地的情形,今日又是風沙萬裏地跟到,她對余魚同的心意自是不問可知。心想余魚同對自己壹片癡心,現下這樣壹位美貌姑娘真誠見愛,大可化解他過去壹切無謂苦惱。只是見他神情落寞,並無欣慰之意,實在不妥,須得盡力設法撮合這段姻緣才是。李沅芷問道:“霍青桐姊姊呢?我有壹件要緊事對她說。”駱冰道:“霍青桐妹妹不知去了哪裏,我們正在找她。”李沅芷道:“她獨個兒走的麽?”駱冰道:“是啊,而且她身上還有病呢。”李沅芷急道:“她朝哪個方向走的?”駱冰道:“本來是向東北走的,後來有沒轉道,就不知道了。”李沅芷連連頓足,說道:“糟啦,糟啦!”
眾人見她十分焦急,忙問原因。李沅芷道:“關東三魔要找翠羽黃衫報仇,妳們是知道的了。這三人壹路上給我作弄了個夠。他們正跟在我後面。現下霍青桐姊姊向東北去,只怕剛好撞上。”
原來李沅芷在孟津寶相寺中見余魚同出家做了和尚,悲從中來,掩面痛哭。余魚同竟然硬起心腸,寫了壹封信留給陳家洛等人,對她不理不睬,飄然出寺。李沅芷哭了壹場,收淚追出時,余魚同已不知去向。她追到孟津城內,在各處寺院和客店探尋。哪知意中人沒尋著,卻又見到了滕壹雷、顧金標、哈合臺三人。
他們從寶相寺出來,在壹家僻靜客店休息。李沅芷偷聽他們談話,知道要去回部找翠羽黃衫報仇。她惱恨三人欺逼余魚同,於是去買了壹大包巴豆,回到客店,煎成濃濃壹大碗汁水,盛在酒瓶裏,混入滕壹雷等住的客店。等到他們上街閑逛,進房去將巴亙汁倒入桌上的大茶壺裏。
關東三魔回店,口渴了倒茶便喝,雖覺有點異味,也只道茶葉粗劣,不以為意。到了夜半,三人都腹痛起來,這個去了茅房回來,那個又去。三人川流不息,瀉了壹夜肚子。第二天早晨肚瀉仍未止歇,三人精疲力盡,委頓不堪,本來要上路的,卻也走不動了。滕壹雷把酒店老板找來大罵,說店裏東西不幹凈,吃壞了肚子。客店老板見三人兇得歷害,只得連連賠笑,請了醫生來診脈。那醫生怎想得到他們遇上暗算,只道是受了風寒,開了壹張驅寒暖腹的方子。客店老板掏錢出來抓藥,叫店小二生了炭爐煎熬。
李沅芷從客店後門溜進去偷看,見三魔走馬燈般地上茅房,心下大樂。又見店夥煎藥,乘他走開時,揭開藥罐,又放了壹大把巴豆在內。滕壹雷等吃了藥,滿擬轉好,哪知腹瀉更是厲害。李沅芷壹不做二不休,半夜裏跳進藥材鋪,在幾十只抽屜裏每味藥抓了壹撮,不管它是生地大黃、附子貝母,還是毛茛狼毒、紅花黃芪,壹股腦兒地都去放入了藥罐。次日店夥生起了炭爐再煎,濃濃的三碗藥端了上去。關東三魔壹口喝下,數十味藥在肚子裏胡鬧起來,那還了得,登時把生龍活虎般的三條大漢折騰得不成樣子。總算他們武功精湛,身子強壯,三條性命才剩下了壹條半,每人各送半條。陳家洛騎了白馬向丙急趕之時,怎想得到關東三魔還在孟津城中大瀉肚子。
滕壹雷知道必有蹊蹺,只當是錯住了黑店,客店老板謀財害命,於是囑咐兩人不再喝藥,過了壹日,果然好些。顧金標拿起鋼叉,要出去殺盡掌櫃店夥。滕壹雷壹把拉住,說道:“老二,且慢,再養壹閂,等力氣長了再幹。說不定店裏有好手,眼下廝殺起來怕要吃虧。”顧金標這才忍住氣。
到得傍晚,店夥送進壹封信來,信封上寫著:“關東三魔收啟。”滕壹雷壹驚,忙問:“誰送來的?”店夥道:“壹個泥腿小廝送來的,說是交給店裏鬧肚子的三位爺們。”滕壹雷打開看時,只氣得暴跳如雷。顧金標與哈合臺接過來,見紙上寫道:“翠羽黃衫,女中英豪,豈能怕妳,三個草包。略施小懲,巴豆吃飽。如不速返,決不輕饒。”字體娟秀,滕壹雷看得出確是女子手筆。顧金標把字條扯得粉碎,說道:“我們正要去找她,這賤人竟在這裏,那再好不過。”三人不敢再在這客店居住,當即搬到另壹處,將養了兩日,這才復原。在孟津四處尋訪,卻哪裏有翠羽黃衫的蹤跡?這時李沅芷已在黃河幫中查知衛春華趕到、紅花會眾人已邀了余魚同齊赴回部。她心上人既走,也就不再去理會三魔,便即跟著兩去。三魔找不到霍青桐,料想她必定返歸回部,便向西追蹤,在甘肅境內又撞見了李沅芷。滕壹雷見她身形依稀有些相熟,壹怔之下,待細看時,她早已躲過。
次晨關東三魔用過早飯,正要上道,忽然外面進來了十多人,有的肩挑,有的扛擡,都說滕爺要的東西送來了。滕壹雷見送來的是大批雞鴨蔬菜、雞蛋鴨蛋,還有殺翻了的壹頭牛與壹口豬,喝問:“這些東兩幹什麽?”擡豬捉雞的人道:“這裏壹位姓滕的客官叫我們送來的。”店夥道:“就是這位客官姓滕。”送物之人紛紛放下物事,伸手要錢。顧金標怒道:“誰要這許多東西來著?”
正吵嚷間,忽然外面壹陣喧嘩,擡進了三口棺材來,還有壹名仵作,帶了紙筋石灰等收殮屍體之物,問道:“過世的人在哪裏?”掌櫃的出來,大罵:“妳見了鬼啦,擡棺材來幹嗎?”仵作道:“店裏不是死了人嗎?”掌櫃劈面壹記巴掌打去。仵作縮頭壹躲,說道:“這裏不是明明死了三個人?壹個姓滕,壹個姓顧,還有壹個蒙古人姓哈。”顧金標怒火上沖,搶上去壹掌。那仵作壹跤摔倒,吐出滿口鮮血,還帶出了三枚大牙。
忽然鼓樂吹打,奏起喪樂,壹個小廝捧了壹副挽聯進來。滕壹雷雖然滿懷怒氣,卻已知是敵人搗鬼,展開挽聯,見上聯寫道:“草包三只歸陰世”,下聯是:“關東六魔聚黃泉”,上聯小字寫道:“壹雷、金標、合臺三兄請早駕臨”,下聯寫道:“盟弟焦文期、閻世魁、閻世章恭候”,壹塊橫額題著四字:“攜手九泉”。字跡便是先前寫信女子的手筆。
哈合臺把挽聯扯得粉碎,抓住那小廝胸口,喝問:“誰叫妳送來的?”那小廝顫聲道:“是……是壹位公子爺,給了我壹百文錢,說有三個朋友死……死在這裏,要我送來。”哈合臺知他是受人之愚,揮手摔出,那小廝仰天直摜出去,放聲大哭。滕壹雷再問送物、送棺材、奏樂的各人,都說是壹位公子爺付了錢差他們來的。
滕壹雷抄起銅人,說道:“快追!”三人闖出店去,四下搜索,哪裏有什麽公子爺的蹤影?滕壹雷道:“快向前追,抓住那了頭把她細細剮了。”他們仍道是霍青桐搗鬼,怒不可遏,拼命趕路。這天到了涼州,在客店歇下,到得半夜,後院忽然起火,三人跳起來察看。滕壹雷見燒去的只是壹堆柴草,壹怔之下,猛然醒悟,說道:“老二、老四,快回房。”趕回房內,果然三個包裹已經不見,炕上卻放著三串燒給死人的紙錢。
滕壹雷躍上屋頂,不見人影。顧金標拍案大罵:“有種的就光明正大見個輸贏,這般偷雞摸狗,算他媽的什麽好漢?”滕壹雷道:“這壹來,明天房飯錢也付不出啦!”顧金標怒道:“得快想法兒除了這賤貨,否則給她纏個沒了沒完。”滕壹雷道:“不錯,老二、老四,妳們想怎麽辦?”
這三人武藝雖好,頭腦卻不靈便,想了半天,只想出壹條計策,那就是晚上睡覺大家不脫衣服,輪流守夜,壹見敵蹤,立即跳出去廝殺。滕壹雷明知這辦法並不高明,可是三個臭皮匠無論如何變不成壹個諸葛亮,也只得罷了。哈合臺道:“房飯錢怎麽辦?現下出去弄點呢,還是明兒壹早撒腿就跑?”顧金標道:“反正以後還得用,我出去拿些吧。”
他飛身上屋,四下壹望,看準了壹家最高大的樓房,跳了進去,心想不論偷搶,弄到幾百兩銀子好走路。見壹間房裏有燈光透出,伏身察看,忽然身後啪喇喇壹聲響亮,壹疊瓦片拋在地下跌得粉碎,有人大叫:“捉飛賊啊,捉飛賊啊!”叫聲嬌嫩,乃是女音。顧金標嚇了壹跳,但自恃武藝高強,並不理會,跳進房去,只見幾個傭仆正在賭錢,桌上放了幾百文銅錢,見他進來,嚇得齊聲大叫。
顧金標暗叫:“晦氣!”正想退出,外面梆子急敲,火把明亮,十多人持刀拿棍趕來。忙抓了桌上銅錢,揣入懷內,破窗而出,躍上屋頂,只聽得嗖的壹聲,腦後生風,他回手壹叉,把擲來的壹塊石子砸飛,壹縱身間,已搶到投擲石子之處,人剛撲到,迎面壹劍刺來。微光下見那人身穿黑衣,身手矯健,顧金標連日受氣,始終找不到敵人,這時哪裏再肯放過,刷刷刷三叉,盡往敵人要害刺去。那人正是李沅芷,見顧金標出叉迅捷,拆了數招,虛晃壹劍,回身就走。顧金標持叉趕去,見那人回手壹揚,壹陣細小暗器嗤嗤之聲,破空而至,他在孟津郊外吃過苦頭,知道金針厲害,當即壹個筋鬥翻下屋頂。下面眾人吆喝擁上,顧金標鋼叉揮動,眾人刀棍紛紛脫手。他再上屋頂追尋時,敵人早已不知去向。
顧金標回歸客店,氣憤憤地說了經過。哈合臺連連嘆氣,道:“早知道我就和妳同去,兩個人總截得住他。”滕壹雷道:“還說什麽?這就走吧,別等天明付不出房飯錢,面子上太也過不去。”剛結束定當,忽然有人拍門,三人相望了壹眼,各持兵刃在手。哈合臺去開門,進來的卻是店中掌櫃。他手中拿了燭臺,說道:“小店本錢微薄,請客官們結了房飯錢再走。”原來他在夢中給人推醒,告訴他這三人沒錢付賬,就要溜之大吉。他披衣坐起,推醒他的人已不知去向,忙來拍門,果見滕壹雷等要走。
顧金標發了橫,說道:“老子沒錢使啦。櫃上先借壹百兩銀子再說!”鋼叉當啷啷壹抖,逼著掌櫃的去拿銀子。掌櫃苦著臉轉身出去,忽然外面喊聲大作,壹群人大叫:“別讓飛賊跑了!”三魔從大門中望出去,只見店外燈籠火把齊明,人聲喧嘩,總有百十來人,壹疊聲地大叫:“捉飛賊啊!捉飛賊。”滕壹雷銅人壹擺,叫道:“上屋!”顧金標扭斷了櫃臺上的鎖,抓了壹把碎銀子放在袋裏,三人上屋而去。
關東三魔心想掌櫃半夜裏來要賬,這許多人來捕拿,定然也是霍青桐搗的鬼。顧金標和李沅芷當面交過手,見他是個漢人少年,不是回族女子,只道敵人另有幫手,不敢托大,三人每晚真的輪流守夜。口中汙言穢語,自不知罵了多少臟話。
這天快到嘉峪關,滕壹雷道:“此去是敵人的地界了,可要加意小心。”後半夜是哈合臺輪值,正有些迷迷糊糊,忽聽屋子後面兩塊小石投在地上,知道夜行人“投石問路”探聽動靜,忙悄悄推開窗子,掩到後面去想生擒敵人。等了良久,不見有人跳下,前面顧金標卻大叫起來。哈合臺壹驚:“糟啦,又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忙奔回去,只見滕顧兩人手中拿了燭臺逃出房外,甚是狼狽。哈合臺拿燭臺往窗口壹照,吃了壹驚,只見屋裏地上、炕上、桌上都是青蛇與癩蛤蟆,到處亂蹦亂跳,窗口有兩個竹簍,顯是敵人用來裝青蛇、蛤蟆的。滕壹雷罵道:“也真難為這臭了頭,捉了這許多醜家夥來。”
他們又怎知道,李沅芷因余魚同對她無情,萬分氣苦,這事用強不行,軟求也無用,滿腔怨怒,無處出氣,壹路上盡想出諸般刁鉆古怪的門道來跟他們為難。這些青蛇與蛤蟆是她花了錢叫頑童捉的。雖是兒戲胡鬧,卻也令三魔頭痛萬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所以受到這種種困擾,竟是因那醜臉秀才不肯愛這位提督小姐而致。
幾次三番地壹鬧,關東三魔晚上不敢再住客店,盡往古廟農家借宿。李沅芷知道自己武功跟他們相差太遠,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招惹,稀奇古怪的惡作劇卻仍是層出不窮。她壹個嬌滴滴的姑娘萬裏獨行,黃沙侵體,相思磨心,若不拿三魔來出氣泄憤,又何以解憂?只怕途中早就病倒了。就這樣,四人前前後後地來到回疆。
眾人聽李沅芷嘰嘰咯咯地說來,又是好笑,又是吃驚,都為霍青桐擔心。陳家洛道:“事不宜遲,我馬上尋她去。”徐天宏道:“關東三魔不可輕敵,得多去兒人。總舵主兩位先去。李姑娘和他們最熟,第二撥接應,唔,壹個人去太危險,請十四弟同去。我們夫妻第三撥接應。四哥四嫂和其余各位在這裏守著張召重。”陳家洛道:“好!”駱冰把白馬牽過來讓他乘坐。香香公主騎了紅馬奔來,道:“走吧!”兩人並轡而去。不久余魚同與李沅芷、徐天宏和周綺兩撥,先後離了大營,向東北方追去。
當日午後,文泰來等正和木卓倫在帳中閑話,回兵來報,和爾大給人救了去,看守他的四名戰士都讓人殺了。
木卓倫吃了壹驚,和文泰來等同去察看。見三名回兵中劍而死,另壹名胸口插著壹柄匕首,柄上縛著壹張白紙,上寫:“張召重拜上紅花會眾位英雄”十二字。文泰來壹股怒氣從心中直冒上來,將字條揉成壹團,力透掌心。衛春華要討來看,文泰來攤開手掌,字條已成片片碎紙,隨風如蝴蝶般飄出帳外。木卓倫心下驚佩:“上次與他們無塵道長交了手,只道天下英雄盡於此矣,哪知這位文四爺卻也如此了得。”文泰來對木卓倫道:“木老英雄,妳在這裏圍困清兵,我們去追張召重那奸賊。”木卓倫點頭稱是。文泰來率領衛春華、章進、駱冰、心硯四人,在大漠中辨認馬蹄足跡,連夜追蹤。
霍青桐大勝之後,心中反覺說不出的寂寞淒涼。那大晚上在帳中思潮起伏,聽帳外族人彈著冬不拉,唱著纏綿的情歌,更增惆悵。想起父親對自己懷疑,意中人又愛上自己妹子,妹子是己所深愛,決不願出計謀和她爭奪情郎。柔腸百轉之下,悄悄起身,留了壹信給父親,帶了兵刃和師父所賜的兩頭巨鷹,上馬向東北而行。心想:“還是去跟著師父,隨二老在大漠中四處漂泊。這個身子,就在茫茫黃沙中埋葬了吧。”
她病勢不輕,仗著從小練武,根基堅實,勉強支撐。在大漠中行了十多日,離天山雙鷹所居的玉旺昆還有四五日路程,已是疲累不堪。當晚見壹個沙丘旁生著些幹枯了的鐵草,便讓坐騎咬嚼,張開了小帳篷過夜。
睡到半夜,忽聽遠處有馬蹄之聲,三乘馬從東而來,來到沙丘之旁,坐騎去吃幹草,不肯走了,三人便下馬休息。他們隔著沙丘沒瞧見霍青桐的帳篷,三人說起話來。霍青桐聽他們說的是漢語,當時迷迷糊糊的也不在意,忽聽壹人罵道:“這翠羽黃衫害得咱們好苦!”霍青桐吃了壹驚,忙用心傾聽,又聽另壹人怒罵:“這賊婆娘,老子抓到她不抽她的筋、剝她的皮,老子十八代祖宗都不姓顧。”原來這三人便是關東三魔。他們追入大漠,聽說回人在西邊與清軍交兵,便向西趕來。三人不敢向回人問路,在沙漠中兜了個大圈子,比李沅芷落後了十多口。這晚說也湊巧,只因雙方坐騎都要吃草,就地歇宿,竟和霍青桐只隔壹個小小沙丘。
當曰陳家洛趕來報信,連日軍務倥傯,霍青桐又故意避開,未得談到關東三魔尋仇之事。陳家洛眼見她在大軍環衛之中,區區三魔,又何足懼?也不急於述說。霍青桐聽這三人竟是沖著自己而來,只道是兆惠手下的殘兵敗將,再聽下去,卻又不對。
只聽壹人道:“閻六弟這樣好的功夫,我就不信壹個娘們能害死他,這婆娘定是使用詭計。”另壹人道:“那還用說?所以我說老二老四,這次可千萬別莽撞。這裏回人成千成萬,咱們只能暗算,決不能跟她明鬥。”霍青桐這才恍然,原來是關東六魔壹派的人到了。大漠上壹望數十裏,自己又在病中,無論如何躲不開,只有見機行事,用計脫身。又聽壹人道:“皮囊裏的水越來越少啦,此去也不知還要再走兒日才找得到水,打明兒起大家要再少喝。”說著便在沙丘旁睡倒。霍青桐心想:“我不如自己迎上去,想法兒領他們去見師父。”
次日清晨,關東三魔睜開眼,見了霍青桐的小帳篷,略感訝異。霍青桐這時已換去黃衫,帽上的翠羽也拔了下來,把長劍衣服等包在包中,空手走出帳來。滕壹雷見她壹個單身女子,說道:“姑娘,妳有水嗎?分壹點給我們。”說著拿出壹錠銀子。霍青桐搖搖頭,示意不懂他的漢語。哈合臺用蒙古話說了壹遍。霍青桐部下有蒙古兵,天山北路蒙回雜處,她也會蒙古話,當下用蒙語答道:“我的水不能分,翠羽黃衫派我送壹封要緊的信,現今趕去団報,坐騎喝少了水跑不快。”壹面說,壹面收拾帳篷上馬。
哈合臺搶上前去,拉住她坐騎轡頭,問道:“翠羽黃衫在哪裏?”霍青桐道:“妳們問她幹嗎?”哈合臺道:“我們是她朋友,有要緊事找她。”霍青桐嘴壹扁道:“當面扯謊!翠羽黃衫在玉旺昆,妳們卻向西南去,別騙人啦!”壹抖韁繩要走。哈合臺拉住轡頭不放,說道:“我們不識路,妳帶我們走吧!”對滕顧二人道:“她是到那賊婆娘那裏去的。”
關東三魔見她壹臉病容,委頓不堪,說話時不住喘氣,眼看隨時就會倒斃,沒半分像是身有武功,自是毫不懷疑。欺她不懂漢語,壹路大聲商量,決定將到玉旺昆時先把她殺了,然後去找翠羽黃衫。顧金標見她雖然容色憔悴,但風致楚楚,秀麗無倫,竟爾起了色心。
霍青桐見他不住用眼瞟來,色迷迷的不懷好意,心想他們雖然不認得自己,但到玉旺昆尚有四五天路程,這數日中跟這三個魔頭同行同宿,太過危險。於是撕下身上壹塊花布,縛在壹頭巨鷹腳上,拿出壹塊羊肉來餵鷹吃了,把鷹往空中丟去,那鷹振翼飛入空際。滕壹雷起了疑心,問道:“妳幹什麽?”霍青桐搖搖頭。哈合臺用蒙古話詢問。
霍青桐道:“從這裏去,今後七八天的路程都沒水泉。妳們水帶得這麽少,怎麽夠喝?把鷹放了,讓它們自己去找水喝。”說著又把另壹頭鷹放了。哈合臺道:“兩頭鷹又喝得了多少水?”霍青桐道:“渴起上來,壹滴水也能救命。再過幾天妳們便知道啦。”她怕他們下手加害,故意把道路說得長些。哈合臺喃喃咒罵:“在我們蒙古,就算在沙漠中,哪有接連七八天的路程上找不到水的。真是鬼地方!”
晚間在沙漠上過夜,霍青桐在火堆旁見顧金標的眼光不住溜來,暗暗吃驚。走進小帳篷後,拔劍在手,斜倚在帳門口,不敢就睡,等到二更時分,果然聽到有腳步聲輕輕走近。她心中劇跳,額頭冷汗直冒,心想:“數萬清兵都滅了,可別在這三人手中遭到報應。”忽覺身上壹寒,壹陣冷風從帳外吹進,原來帳門的布帶已被顧金標扭斷,走進帳來。
他怕霍青桐叫喊起來,給老大、老四聽到不雅,上來就想按住她嘴,哪知卻按了個空,毯子中竟沒有人。再伸手到壹旁去摸,脖子上壹涼,壹件鋒利的兵刃抵住了後頸。霍青桐用漢語低聲道:“妳動壹動,我就刺!”顧金標空有壹身武藝,要害給人制住,哪敢動彈?霍青桐道:“伏在地下!”顧金標依言伏下。霍青桐劍尖抵住他的背心,坐在地上。兩人僵持不動。霍青桐心想:“如殺了這壞蛋,又或傷了他手腳,那兩人決不幹休,只好挨到師父來救再說。”
等了壹個更次,滕壹雷半夜醒來,發覺顧金標不見了,跳了起來,叫道:“老二,老二!”霍青桐低喝:“快答應,說在這裏。”顧金標無奈,只得叫道:“老大,我在這裏啊!”滕壹雷笑罵:“這風流的賊脾氣總是不改,妳倒會享福。”
第二天清晨,霍青桐直挨到滕壹雷和哈合臺在帳外不住催促,才放顧金標出去。哈合臺怨道:“老二,咱們是來報仇,可不是來胡鬧。”顧金標恨得牙癢癢的,有苦不敢說。如把這件倒黴事說出來,那可是終身之羞,決意今晚定要遂了心願,到得地頭再把她壹叉戳死。
到得半夜,顧金標右手握虎叉,左手拿火折,闖進帳篷。心想就算這女子會武,三招兩式,還不手到擒來。火光下見她縮在帳篷角裏,心中大喜,撲了上去,突覺腳上壹緊,暗叫不好,待要反躍出帳,雙腳已被地下繩圈套住。他彎腰想去奪繩,被霍青桐用力壹拉,站立不穩,仰天跌倒,只聽她低聲喝道:“別動!”長劍劍尖已點在小腹之上。
霍青桐心想:“像昨晚那樣再僵持壹夜,我可支持不住了。但又不能只斃他壹人,必須三賊壹齊廢了!”低聲道:“叫妳那老大進來!”顧金標慣走江湖,知她用意,默不作聲。霍青桐手上加勁,劍尖透進衣裏,劃破了壹層皮。顧金標知道小腹中劍最為受罪,好是好不了,可是壹時又不得便死,不敢再強,低聲道:“他不肯來的。”崔青桐低喝:“好,那就戳死了妳再說!”手上又略加勁。顧金標只得叫道:“老大,妳來,快來啊!”霍青桐道:“妳笑!”顧金標皺著眉頭,哈哈地幹笑幾聲。霍青桐道:“笑得快活些!”顧金標肚裏咒罵:“妳奶奶雄,還快活得出?”可是劍尖已經嵌在肉裏,只得放大聲音勉強壹陣傻笑,中夜聽來,直如梟鳴。
滕壹雷和哈合臺早給吵醒。滕壹雷罵道:“老二別快活啦,養點氣力吧。”霍青桐見他不來,低聲道:“叫老四來!”顧金標又叫了幾聲。哈合臺雖做盜賊生涯,卻不欺辱婦孺,對顧金標的行徑本已十分不滿,只因他是盟兄,不好怎麽說他,這時只裝沒聽見。霍青桐暗暗切齒:“我如脫此難,不把這蘭個奸賊殺了,難解今日之羞。”右手持劍,左手把繩子在顧金標身上繞來繞去,縛了個結實,這才放心,但倚在帳邊,不敢睡著。
挨到天明,見顧金標居然橫了心呼呼大睡,霍青桐揮馬鞭將他沒頭沒腦地抽了壹頓,劍尖對準他心口,喝道:“哼壹聲就宰了妳!”顧金標滿臉是血,只得苦撐。霍青桐心想:“這事雖已鬧穿,但如殺了他,大禍馬上臨頭,不如讓他多活壹時,預計師父今日下午就可來迎。”在他左肩後砍了壹劍,解去他身上繩索,推他出帳。
滕壹雷見他半身血汙,大起疑心,說道:“老二,這婆娘是什麽路數?可別著了人家道兒。”顧金標心想,這女子雖在病中,仍有勁力將自己拉倒,她身上帶劍,會說漢語,決非尋常回人姑娘,對滕壹雷壹霎眼睛,道:“咱們擒住她。”兩人慢慢向她走近。
霍青桐見兩人舉止有異,突然奔向馬旁,長劍疾伸,刺穿了顧金標與哈合臺馬背上盛水的革燊,接著壹劍,把滕壹雷馬背上最大的水瘈割下,搶在手中,躍上馬背。滕壹雷等三人壹呆,見兩皮袋水流了壹地,登時給黃沙吸幹。在大漠之中,這兩袋水可比兩袋珠寶更加珍貴。三人又氣又急,各挺兵刃七來廝拼。
霍青桐伏在馬背上不住咳嗽,叫道:“妳們過來我又是壹劍!”劍尖指住最後壹只水囊。關東三魔果然停步不動。霍青桐咳了壹陣,說道:“我好意領妳們去見翠羽黃衫,妳們卻來欺侮我。這裏到有水的地方還有六天路程,妳們不放過我,我就刺破了水囊,大家在沙漠中幹死。”關東三魔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暗罵她這壹招果然毒辣。滕壹雷心想:“暫且答應,等挨過了大沙漠再擺布她。”便道:“咱們不難為妳,大家走吧。”霍青桐道:“妳們在前面走!”於是三男在前,壹女在後,在大漠上行進。
走到中午,烈日當空,四個人都唇焦舌幹。霍青桐只覺眼前金星直冒,腦中壹陣陣發暈,心想:“難道今日我斃命於此?”只聽哈合臺道:“餵,給點水喝!”他轉過身來,手中拿著壹只瓦碗。霍青桐打起精神,說道:“把碗放在地下。”哈合臺依言把碗放在沙上。霍青桐又道:“妳們退開壹百步。”顧金標有些遲疑。霍青桐道:“不退開就不給水。”顧金標喃喃咒罵,三人終於退開。霍青桐躍馬上前,拔去革囊上塞子,在瓦碗裏註了大半碗水,催馬走開。三人奔上來,妳壹口我壹口,把水喝得涓滴不剩。
四個人上馬又行,過了兩個多時辰,道旁忽然出現壹叢青草。滕壹雷眼睛壹亮,大叫:“前面必定有水!”霍青桐暗暗心驚,苦思對策,但頭痛欲裂,難以思索,正焦急間,突然長空壹聲鷹唳,黑影閃動,壹頭巨鷹宣撲下來。霍青桐大喜,伸出左臂,那鷹斂翼停在她肩頭,見鷹腿上縛著壹塊黑布,知道師父馬上就到,狂喜之下,眼前又是壹陣發黑。
據壹雷心知必有古怪,手壹揚,壹枝袖箭向她右腕打來,滿擬打落她手中長劍,再來搶奪水囊。霍青桐揮劍擊去袖箭,左手提韁,縱馬飛馳。關東三魔大聲吆喝,隨後追來。馳出七八裏,霍青桐全身酸軟,再也支持不住,被馬壹顛,跌下鞍來。
三魔大喜,催馬過來。霍青桐掙紮著想爬起上馬,只是手腳酸軟,使不出力,人急智生,把水囊的皮帶子往巨鷹頭頸中壹纏,將鷹向上丟出,口中壹聲呼哨。原來天山雙鷹性喜養鷹,把巨鷹從小捉來訓練,以為行獵傳訊之用,他們夫婦所以得了這個名號,也與愛鷹有關。霍青桐這頭鷹是她師父訓練好了的,壹聽呼哨,就帶著水囊,振翅向天山雙鷹飛去。
滕壹雷見水燊被鷹帶起,壹急非同小可,兜轉馬頭,向鷹疾追。顧金標和哈合臺均想:“這了頭反正逃不了,追回水燊要緊!”也縱馬狂追。顧金標手壹翻,拿了壹柄小叉便向巨鷹射去,只聽皮鞭劈啪壹聲響,手腕上壹疼,小叉射出去的準頭偏了,打在旁邊,卻是哈合臺用馬鞭打了他壹下。顧金標怒道:“幹嗎?”哈合臺道:“這壹叉要是打中了水囊,還有命嗎?”顧金標壹想不錯,俯身馬鞍,向前急奔。他是遼東馬賊,騎術最精,轉眼間已追在滕壹雷之前。水囊中裝著大半袋水,分量不輕,那鷹帶了後飛行不快,與三人始終是不即不離地相差那麽壹程子路。
三人追出十多裏,急馳下馬力漸疲,眼見再也追不上了。突然間那鷹如長空墮石,俯沖下去,前面塵頭起處,兩騎馬疾馳而來。那鷹打了兩個旋子,落在其中壹人肩頭。
關東三魔催馬上前,見兩人壹個是禿頭的紅臉老頭,另壹個是滿頭白發的老婦。那老頭厲聲喝道:“霍青桐呢?”三人壹楞不答。那老頭解下巨鷹頸上水囊,將鷹往空中拋去,大聲呼哨,那鷹壹聲唳鳴,往來路飛去。兩個老人不再理睬三魔,跟在巨鷹之後追去。滕壹雷知道他們隨著巨鷹去救那回女,自恃武藝高強,也不把兩個老人放在心上,而且水囊已被他們拿去,非奪回不可,手壹擺,三人隨後趕來。
那兩個老人正是天山雙鷹。十多裏路晃眼即到,見那鷹直撲下去,霍青桐躺臥在地。關明梅飛身下馬搶近,霍青桐投身入懷,哭了出來。關明梅見愛徒落得這副樣子,十分駭異,忙問:“誰欺侮妳啦?”這時關東三魔也已趕到,霍青桐向三人壹指,暈了過去。關明梅厲聲喝道:“老頭子還不動手?”左手抱著霍青桐,右手拔去水囊塞子,慢慢倒水到她口裏。
陳正德聽得妻子呼喝,知道三人是敵,兜轉馬頭,向三魔沖去,奔到臨近,長臂探出,向哈合臺胸口抓去。哈合臺手腕翻轉,摔打擋開。陳正德手腕上麻辣辣的壹陣疼痛,心中壹楞:“這點子手下好快,勁道倒也不小。”不等兜轉馬頭,淩空躍起,又向他抓去。哈合臺左手擋開,右手反抓方胸口。陳正德猛喝壹聲,揮掌劈去,擊在他手臂之上。哈合臺全身大震,坐鞍不穩,跌下馬來。滕壹雷與顧金標大驚,雙雙來救。哈合臺下馬時翻了個筋鬥,站在地下,壹柄匕首已抽在手中,撲上前來。
陳正德左掌在顧金標面前虛晃,右手已抓住他手中鋼叉往外擰奪。顧金標只覺虎口發麻,左手兩柄小叉忙即飛出,只是左肩後受了傷,出叉無力。陳正德壹低頭,獵叉已被他奪了回去,心想:“哪裏跑出來這三個野種,武功如此了得,怪不得徒兒要吃他們的虧。”
陡覺腦後風生,獨腳銅人橫掃而來。陳正德轉身搶攻,壹矮身,雙掌直取滕壹雷下盤。關東大魔銅人回轉,向他玉枕穴點到。陳正德壹驚,“咦”了壹聲,跳開兩步,說道:“妳這家夥會打穴。”滕壹雷道:“不錯!”銅人晃動,又點向他肩頭雲門穴。這銅人只有獨足,手卻有壹對,雙手過頂合攏,正是壹把厲害的閉穴橛。這銅人極為沈重,除點穴外又能橫掃直砸,比鋼鞭鐵錘尤為威猛。陳正德想武林中的打穴器械,不論判官筆、閉穴橛,還是點穴鋼環,總是輕巧靈便,取其使用迅捷,認穴準確,他居然能以這笨重武器打穴,自是勁敵,當下提起全副精神,點打劈擊,空手與三人拼鬥。
關明梅見霍青桐悠悠醒轉,這才放心,回頭望去,卻見丈夫已處於劣勢。陳正德長劍放在馬背上不及取出,他躍起時那馬受驚,奔出十余丈之外。他心傲好勝,不肯過去取劍,以空手鬥這三名江湖好手,漸漸不敵。
關明梅長劍出手,加入戰團,壹招“朔風狂嘯”,向滕壹雷後心刺去,滕壹雷回過銅人格擋,關明梅不等劍招使老,早已變招,刷刷刷三劍,快如電閃。滕壹雷沒到過西北,不知三分劍術的招數,心中驚疑,暗想這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怎地劍法如此淩厲,只得守緊門戶,靜以待變。關明梅連刺八劍,壹劍快似壹劍,那是三分劍術中的絕招,稱為“穆王八駿飲瑤池”,但見滕壹雷雖然手忙腳亂,還是奮力擋住,也暗贊他了得。
陳正德這邊勁敵壹去,立占上風,雙掌飛舞,招招不離敵人要害。倏地矮身,抓起顧金標射落在地的兩柄小叉,兵器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使開蛾眉刺招術,欺身直進,和哈合臺快如閃電般拆了七八招,咦的壹聲,哈合臺左臂中叉,劃破了壹條口子。
顧金標見情勢不利,突向霍青桐奔去。陳正德大驚,撇下哈合臺,搶來攔阻。人未趕到,小叉已經脫手,筆直向他後心飛來。顧金標左手壹伸,想接住小叉,哪知自己這件兵刃壹經敵人擲出,飛來的勁道大極,雖然拿到了叉尾,臂上無力,卻沒能抓住,忙屈膝蹲倒,小叉嗖的壹聲,從頭頂飛過,站起身來時,陳正德已經趕到。哈合臺忙奔過來相助,以二敵壹,兀自抵擋不住,那邊滕壹雷自顧不暇,難以相救。
霍青桐坐在地下,見師父師公逐漸得手,甚是喜慰。五人兵刃撞擊,愈打愈烈。忽然遠處傳來群獸長聲嚎叫,聲音慘厲,叫聲中充滿著恐懼、饑餓和兇惡殘忍之意,似是百獸齊吼,久久不息。霍青桐急躍而起,驚呼:“師父,妳聽!”雙鷹劇鬥正酣,聽到這嚎叫之聲,不約而同地跳開數步,側耳靜聽。關東三魔正被逼得手忙腳亂,叠遇兇險,敵人忽然松手,只顧喘氣,不敢上前追殺。
只聽叫聲漸響,遙見遠處壹片黑雲著地湧來,中間夾著隱隱郁雷之聲。天山雙鷹臉色大變,陳正德飛縱而出,牽過馬匹。關明梅把霍青桐抱起,躍上馬背。陳正德拔起身子,站在馬背之上,叫道:“妳上來瞧瞧,哪裏可以躲避。”關明梅把霍青桐在馬上放好,跳到了陳正德的馬上。腖正德雙手高舉過頂,關明梅在丈夫肩上壹搭,縱身站在他手掌之中。
關東三魔見敵人已然勝定,突然住手不戰,在馬背上疊起羅漢來,不禁面面相覷,愕然不解。顧金標罵道:“兩個老家夥使妖法?”滕壹雷見二老驚慌焦急,並非假裝,知道必有古怪,但猜測不出,只得凝神戒備。
關明梅極目四下瞭權,叫道:“北面好像有兩株大樹!”陳正德急道:“不管是不是,快去!”關明梅躍到霍青桐馬上。二老壹提馬縭,也不再理會三魔,向北疾馳。
哈合臺見他們匆忙中沒帶走水燊,俯身拾起。這時呼嚎之聲愈響,聽來驚心動魄。顧金標突然叫道:“是狼群……”說這話時已臉如死灰。三人急躍上馬,追隨雙鷹而去。
跑了壹陣,只聽得身後虎嘯狼嗥,奔騰之聲大作。回頭望時,煙塵中只見無數虎豹、野駱駝、黃羊、野馬疾奔逃命,後面灰撲撲的壹片,不知有幾千幾萬頭餓狼追趕而來。
萬獸之前卻有壹人乘馬疾馳,那馬神駿之極,奔在虎豹之前數十丈處,似乎帶路壹般。晃眼之間,那乘馬已從身旁掠過。三魔見騎者壹身灰衣,塵沙飛濺,灰衣幾已成為黃衣,那人似是個老者,面目卻看不清楚。那人回頭叫道:“尋死嗎?快跑呀!”滕壹雷的坐騎見到這許多野獸追來,聲勢兇猛已極,嚇得腳都軟了,失足聳腰,把他拋在地下。
滕壹雷急躍站起,十幾頭虎豹已從身旁奔過。群獸逃命要緊,哪裏還顧得傷人。滕壹雷眼見命在頃刻,張口狂呼。顧哈兩人聽見叫聲,忙回馬來救,只見迎面餓狼如潮水般湧到。滕壹雷手揮銅人護身,明知無用,但臨死還要掙紮,霎時間壹頭巨狼露出雪白利齒,奔到跟前。突然身旁馬蹄聲響,那灰衣老者縱馬過來,左手壹伸,已拉住他後領,把他肥大的身軀提了起來,向哈合臺馬上擲去。滕壹雷使出輕功,壹個筋鬥,坐在哈合臺身後。三人兜轉馬頭,疾馳逃命。
天山雙鷹帶著霍青桐狂奔,他們久處大漠,知道這狼群最是兇惡不過,不論多厲害的猛獸,遇上了無壹幸免。再跑壹陣,前面果然是兩株大樹,雙鷹暗叫:“慚愧!這次總算不致填於餓狼之腹了。”馳到臨近,陳正德壹躍上樹,關明梅把霍青桐遞上,陳正德接住,扶她坐上高處的樹枝。就這麽壹耽擱,狼嗥聲又近了些。關明梅提起馬鞭,在兩匹馬身上猛抽幾下,叫道:“自己逃命去吧,可顧不得妳們了!”兩馬急奔而去。
三人剛在樹上坐穩,狼群已然迫近,當先壹人卻是那灰衣老者。關明梅大驚失色,叫道:“是他!”陳正德喝道:“哼,果然是他。”側目斜視,見妻子滿臉惶急,不禁心頭有氣,說道:“要是我遇險,只怕妳還沒這麽著急。”關明梅怒道:“這當口還吃醋?快救人!”右手攀住樹枝,身子掛下。陳正德“哼”了壹聲,右手拉住她的左手,兩人蕩了起來。待那灰衣老者坐騎馳到,陳正德直撲而下,左手攔腰把他抱住,提了起來。
那老者出其不意,身子臨空,坐騎卻筆直向前躥了出去,腳底下全是虎豹、黃羊之屬。他壹個筋鬥翻到樹上站住,見是天山雙鷹,不由得滿臉怒色。陳正德道:“怎麽?袁兄也怕狼麽?”那老者怒道:“誰要妳多事?”關明梅道:“餵,妳也別太古怪,咱當家的救妳,總沒救錯。”陳正德聽妻子幫他,洋洋得意。那老者冷笑道:“救我?妳們壞了我的大事啦!”陳正德笑道:“妳給餓狼嚇糊塗了,快息壹息吧!”那老者怒道:“我袁某豈怕這群畜生!”
這灰衣老者就是陳家洛的師父天池怪俠袁士霄。他幼時與關明梅青梅竹馬,壹起長大,互生情愫,只是他性子古怪,兩人因小事爭執,壹言不合,袁士霄竟遠走漠北,十多年沒回來,音訊全無。關明梅只道他永遠不歸,後來就嫁給了陳正德。不料婚後不久,袁士霄忽然回鄉。兩人黯然神傷,不在活下。陳正德甚是不快,兒次去尋袁士霄晦氣,但武功不及,若不是袁士筲看在關明梅面上相讓,他已吃大虧,壹怒之下,便攜妻遠走回部。哪知袁士霄舊情難忘,也移居天山,雖然素不造訪,但覺得與意中人相隔不遠,心中較安,也是壹番癡情之意。陳正德見他跟來,自然恚怒異常。關明梅為避嫌疑,盡量不與舊日情侶見面,陳正德卻總是不免多心,加之關明梅心中郁悶,脾氣更加急躁,夫妻數十年來不斷齟齬。三人現今都已白發蒼蒼,然而於這段糾纏不清的情緣,仍是無日不耿耿於懷。
陳正德這次救了袁士霄,很是得意,心想妳壹向占我七風,今後對我感不感恩?關明梅卻聽袁士霄說壞了他的大事,不解其憊,問道:“怎地壞了妳的大事?”袁士霄道:“這群畜生近來越生越多,實是沙漠中壹個大害。好幾個回人聚居的部落,給狼群連人帶畜,吃了個精光。我布置了壹個機關,引狼群去自投死路,哪知卻要他來多事?”
陳正德知他所說是實,訕訕地很不好意思。袁士霄見關明梅神色歉然,安慰她道:“陳大哥和妳也是好意,我謝謝妳們就是。”陳正德道:“妳怎生布置的?”袁士霄忽然叫道:“救人要緊!”壹躍下樹,墮人狼群。
這時關東三魔已被狼群趕上,三人背靠背地奮戰,兩匹坐騎早已給狼群撕成碎片。三人雖用兵刃打死了十多頭狼,但群狼不斷猛撲。三人身上都已受了七八處傷,眼見難支,袁士霄突然飛墮,雙掌起處,兩頭餓狼天靈蓋已被擊碎。他抓起哈合臺往樹上拋去,叫道:“接著!”陳正德壹把抓住。袁士霄如法炮制,把滕壹雷和顧金標擲了上去,跟著兩掌打死兩頭餓狼,抓住死狼項頸,猛揮開路,沖到樹下躍上。關東三魔死裏逃生,見他殺狼易於搏兔,手法之快,勁力之重,生平從所未見,等他上樹,不住稱謝。
數百頭餓狼繞著大樹打轉爬搔,仰頭叫嗥。遠處數十頭虎豹已被狼群追上圍住,搏鬥吼叫之聲,充塞空際。群獸騰挪奔躍,撕打咬嚙,慘烈異常。轉瞬之間,虎豹都被狼群嚼碎,吃得幹幹凈凈。樹巔各人都是江湖豪客,但這般可怖的場面也是首次得見,無不心驚。
陳正德接到關東三魔時,隨手在樹上壹放,這時圓睜怪眼,瞪著三人。霍青桐道:“師公,這三個不是好人!”陳正德道:“好,拿他們餵狼!”雙掌壹錯,就要上前,但見樹下群狼嚼食虎豹駝羊的慘狀,又有點不忍,就這麽壹遲疑,滕壹雷叫道:“這邊來!”向旁邊壹株樹上躍了過去,顧、哈兩人也跟著縱去。
關明梅向霍青桐道:“青兒,怎樣?”她要看霍青桐的主意,是不是要趕盡殺絕。霍青桐心腸壹軟,說道:“算了吧!”想起自己的煩惱,長嘆壹聲,流下淚來。她隨即定神,朗聲向二魔道:“我便是翠羽黃衫霍青桐,妳們要找我報仇,怎不辦?”滕壹雷等三人聽說她便是霍青桐,又驚又悔,又是憤怒,卻又怎敢過來?
狼群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樹下盤旋叫嗥了壹陣,又追逐其余野獸去了。
關明梅命霍青桐參見天池怪俠。袁士霄見她壹臉病容,從衣囊中拿出兩粒朱紅色的藥丸,說道:“給妳吧,這是雪參丸。”天山雙鷹素知雪參丸之名,乃是用珍奇藥材配制而成,真有起死回生之功。關明梅道:“快謝!”
霍青桐待要施禮,袁士霄已躍下高樹,疾奔而去,有如壹條灰線,不壹刻在滾滾黃塵中在遠處成了壹個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