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五章 待到秋高馬肥時
魔臨 by 純潔滴小龍
2021-9-6 22:00
奉新城向西,壹支騎兵隊伍正在行進著,行進的速度,並不快,因為隊伍裏有壹輛馬車。
自東面,也就是後面,騎著貔貅領著少數親衛的平西侯爺追了上來。
“參見侯爺!”
“參見侯爺!”
鄭凡長驅直入,沒人阻攔,哪怕是靖南王身邊的親衛,在平西侯進來時,也乖乖地讓開了馬車正面。
平西侯翻身下來,上了馬車。
馬車還算寬敞,卻絕不是奢侈的類型。
掀開簾子,鄭凡俯身進去。
田無鏡坐在裏頭,腳下,壘著壹摞折子。
對於鄭凡的到來,靖南王沒有絲毫的詫異,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小火爐,道:
“泡茶。”
火爐上有現成燒著的水,周圍茶葉和杯具也都有,鄭凡點點頭,泡了兩杯茶。
馬車,還在繼續行進,並未停下來。
田無鏡接了茶杯,放在手中:
“晉東,其實是塊很好的地方,四戰之地,又等同是四爭之地;
庸人占著,就是自取滅亡;
但,
地,
還是那塊地,
猛虎站著,就是四出之地,虎威可達,盡情恣意。”
鄭凡點了點頭。
田無鏡看著鄭凡,
道:
“妳平西侯,是壹頭猛虎。”
鄭凡笑著搖搖頭。
“在很早時,我就看出來了,生而為人,其實,每個人面前,都有壹道籠子,它是壹種約束。
而妳……”
“我沒籠子?”鄭凡問道。
“不,妳有。”
“那……”
“但妳籠子的鑰匙,就在妳自己手上,別人的籠子真的是籠子,而妳的,只是壹種掩飾用的裝飾。
妳隨時都在準備,
準備時機壹到,
就自己從籠子裏走出來。”
鄭凡聳了聳肩,
道:
“但王爺堵在我籠子門口。”
田無鏡點點頭。
“但我知道,王爺是為了幫我掩飾,然後,就比如現在,王爺,您挪開了身子。”
“妳現在,還需要時間,妳,還太弱,沒有靖南軍支撐的晉東,光靠現在的妳,架不住這麽個臺子。
楚國不敢北上,不是因為妳;
雪原野人不敢南下,也不是因為妳;
晉地之地不敢叛亂,倒是可能有妳壹半的原因,畢竟妳平西侯能征善戰是出了名的。
但……”
田無鏡頓了頓,
繼續道,
“妳的敵人,之所以為妳所脅迫,畏懼的,不是妳平西侯爺,而是那面黑龍旗幟,當妳做到,妳的對手,看見鄭字旗比黑龍旗還要更畏懼時,
妳就能大大方方地走出籠子了。”
“其實,我不介意王爺您壹直站在我籠子口。”
“現在妳是這麽想,以後,就不會是這般想的了,再美的風景,看久了都會生厭,何況,是擋路人?”
“王爺壹直是我的引路人。”
“但我走的,可是壹條不歸路。”
馬車裏,沈默了。
良久,
田無鏡喝了口茶,
道:
“茶溫了,可以喝了。”
鄭凡低頭喝茶。
“其實,我能教妳的,不多。”
“原本王爺您沒走時,我還想著,想讓王爺您教教我練武。”
畢竟,都是走的武夫路子。
當世武夫之中,能比肩田無鏡者,或許不是沒有,但絕對是鳳毛麟角。
“六品武夫了,夠用了其實。”
“我還想再在武道之途上,追求壹下進步,我也覺的,我還有進步空間。”
“亦步亦趨地練,確實會比較慢,但其實妳的天賦,真的不差。”
“和王爺您不能比。”
田無鏡點點頭,道:
“嗯。”
“……”鄭凡。
“可以,等待壹些機遇。”田無鏡說道,“機遇,不是揠苗助長,而是壹種契機。”
鄭凡很想說,
他倒是經常看見劍聖動不動地就遇到“契機”;
而自己,似乎只是在那裏提供契機。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兩腳不沾泥,怎能站得穩?”
“是,王爺教訓的是。”
“不是教訓,而是妳以前就很惜命,現在,妳的命,更貴了。大燕的軍功侯,會有很多人,想著要妳的命。
鄭凡,我壹直覺得,妳並不是武癡。
看看人家李梁亭,
不也好端端地坐在那兒受萬人敬畏麽?”
“我……”
鄭凡的這個理由,沒辦法直接說出來。
因為他是壹帶七;
典型的,皇帝不急壹群太監急。
“我貪心,王爺。”
“妳看似很貪,但實則很多東西,妳並不是很在乎,有時候,我也很感興趣,妳這具皮囊下,到底藏著的是怎樣的壹個人。
世人耄耋之年,看不破的人,還是多數;
真能看破的,屈指可數。
妳明明還年輕,
卻似乎有種早就望穿的感覺。”
說到這裏,
田無鏡將手中茶杯放下,
“挺好。”
“王爺,這是回京麽?”
“回歷天城,想她了。”
鄭凡抿了抿嘴唇,躍躍欲試的樣子。
“不必問,我也不會說。”田無鏡看著鄭凡,“敢做的人,就不怕妳掀桌子,甚至,會巴不得妳掀桌子。
世間,
黑的白的,
看似分明,
但明明絕大多數,都是灰的,
誰又能比誰來得幹凈。
再說了,
世上誰都有那個資格,就我沒那個資格,去打起那為家人復仇的大旗。”
“王爺,世人於您何加焉?”
“本王,並不不在乎世人。”
鄭凡默然,他懂了。
“另外,本王回歷天城,卻不會急著回京。”
“那京中……”
鄭凡很想直接說出燕皇身體的事,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不過,他清楚,田無鏡能明白。
“該他,受點煎熬。”
田無鏡看著鄭凡,道:“入秋後,再進京,妳,隨本王,壹起入京。”
現在是冬季。
入秋,
是瞎子推算的壹個晉東之地平西侯府,大概局面穩定,兵馬架構起來的時候。
鄭凡點點頭。
“我原本以為,妳會再繼續問我,到底屬意誰。”
鄭凡笑了笑,道:“不,我是覺得沒必要拿這麽乏味的事兒來叨問您。”
田無鏡伸手指了指鄭凡,
道:
“懂事了。”
“您教得好。”
“差不多了,妳該回了。”
鄭凡深吸壹口氣,
終於問出自己此行追出來的目的:
“真不看看他了?”
田無鏡搖搖頭。
鄭凡咬了咬牙,
“好,我回了。”
說完,
鄭凡轉身,
正準備出馬車時,
停住了,
道:
“哥,記得妳答應過我的,打算走時,得和我合計合計,我平西侯爺的哥哥,不能走得沒面兒。”
“到秋天再說吧,還早。傷還沒好,怎麽走得有面兒。”
“必須的。”
鄭侯爺下了馬車,
騎在自己的貔貅上,
望著由靖南軍護送的馬車,繼續向西。
仗打完了,
他得回了。
鄭凡曾說過,如果沒仗打了,妳得有多煎熬?
現在,
他是回歷天城,回那座侯府了,其實,也是相當於去承受,那份煎熬了。
年初曾去過歷天城的鄭凡,清楚地記得那座院子,那座靈堂,以及,那滿地的枯葉。
用不了多久,
那處門檻上,
會再多出壹道白發人的身影。
老田走了,
但老田說,
他會在歷天城,等到入秋再進京。
他人,是不在晉東了,
卻等於是在歷天城,
為晉東的平西侯府,撐起了壹座屏障。
等到那個敢喊他哥的年輕軍功侯,
秋高馬肥。
騎馬在鄭凡身後的瞎子,心裏,未免有些遺憾。
他教了很多遍天天,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瑪,是龍椅,但看來,那個人,是沒機會聽到了。
但,
不得不說,
心裏,
是真的有壹份感動。
甚至,
看向前方自家主上的背影時,
還有些難以理解。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卻又偏偏喜歡講究個本色出演;
看似矛盾,實則才是大智慧。
就比如自家主上。
走了壹個靖南王,
家裏,則還有壹個左谷蠡王。
真正的知己,真正的過命交情,三兩個足矣,多了,也就淡了,也撐不住了。
瞎子情不自禁地回首身後,
那裏,
是自家團隊的基業之地,
真正的地盤,
真正的兵馬,
真正的權柄,
真正的,開局!
舔了舔嘴唇,
瞎子搖搖頭,
當初在虎頭城的那家客棧裏時,原以為是他們七個,拖壹個拖油瓶;
但現在再看看壹路走來的過程以及今天,
捫心自問,
到底誰占誰的便宜,更多。
這時,
前面的鄭凡策動胯下貔貅轉過身,
道:
“偷偷看壹眼,又算得了什麽。”
瞎子笑道;
“怕忍不住。”
瞎子有句話沒說:
等四娘有身孕了,您就懂了。
“秋天,秋天,瞎子,妳說,他撐得到麽?”
瞎子搖搖頭,道:
“懸呢。”
鄭凡的眼睛,瞇了瞇,整個人的氣質,也開始發生了變化:
“下壹季給小六子送去的禮,改成壹套盔甲,壹把刀,壹張弓。”
瞎子聞言,問道;“主上,會不會太明顯了壹點?”
“年前,給在穎都的五皇子,也備壹份禮。”
瞎子笑了,
道:
“明白了。”
……
微微搖晃向西行進的馬車內,
田無鏡從袖口裏,取出了壹塊已經發黑的沙琪瑪。
曾經,雪海關裏有個稚童,喜歡將自己的零嘴藏起來,留給自己等待的人吃,常常留到發黑,變質。
田無鏡咬了壹口,
閉上眼,
緩緩咀嚼,
慢慢享受,
田,
天,
甜。